我本不信这个世界上存在永恒,因为没有人能够说清楚永恒是多久。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或抑是一亿年……几生几世才能修得一次永恒?有什么可以延伸至永恒?永恒是这样虚幻缥缈的词语,但,此刻,我却贪心地祈祷,这一份思念,可以保留至永恒。
——题记
(一)
爸爸走的那一天,外面下着纷乱细小的雨。天空是黄昏与黑夜交接时的昏暗模糊,携着份压抑的喘息。爸爸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撑开一把大得惊人的伞,那黑色的伞幕简直在像在雨中调皮探出头来的黑蘑菇,不过我想没有哪种蘑菇的直径可以达到1.2米。
“再见。”爸爸与我分别时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真是简洁干练。”不知不觉中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爸爸被秋天迟到的雨刷得朦胧不清的背影,这句话的尾声颤巍巍地破碎在了我苦涩的笑里我的印象中会下跪的只有童话故事里那些像狗一样放下尊严在强者身边乞求恩赐的奴才。
我怎么可以下跪?怎么可以?我呆呆地站在这里,在心中疯狂地嘶喊着。六岁的我忽然颤抖了起来,心里流淌着撕裂般不属于这年龄的痛楚——这个人要我跪下!他要我舍弃尊严!他,他却是我的亲生父亲!
有种恨意开始像野草一样在心中以疯狂的速度滋长。
我高高地昂起头,一如既往的倔强:“我不!”
“好,好!你不跪是不是?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爸爸高高扬起木棍,狠狠地打在了我的手臂上,一条红印立刻地显现了出来。“跪不跪?!”
“我不!”我咬住嘴唇。
“啪!”又是一条红痕。“跪不跪?!”
“我不!”“啪!”“跪不跪?!”“我不!”
……
我的脾气倔得可怕,这一点十足十的遗传了我爸爸。我们都是倔强的人,一旦认定了一件事,便决不低头妥协。
那天,我始终高昂着头,站得笔直。挨打的时候我也没有哭,既便手上腿上的伤口抖着哭泣。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在被子上浸开一大片的潮湿。
这是我六岁时的一场哭泣,那件事因为巨大的痛苦而令我记得清楚,我当时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想法都深深印刻在了我的记忆之中,我一次次回想后确定,那次哭泣是我童年中最痛也是眼泪最多的一次,那样无声地,疯狂地,放肆地,超越六岁的年龄成为我心中一根尖锐的刺。
我也记得,自那次之后,我和爸爸的关系,开始僵硬起来。
(三)
爸爸到贵州已经一个星期了,从他和妈妈的通话来看他应该过得很好。
我的生活仍然继续,只是这出戏中少了一个角色。一样的行程,我每天在学校与家之间两点一线地奔跑,面前一张张熟悉的毫无新意的脸孔,笔下一份份分量相等的作业,连每天饭桌上的菜的样式也固定起来。
一切差不多与以前无异,只是忽然有了种惆怅若失的空洞。有的时候被一道题难住,习惯性地拿着题往书房走——在学习方面,爸爸显示出了罕有的耐心,我不会的题最后都是他教我的,一遍遍,(四)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去上补习班,路过一家玩具店。有一群人围成一圈,不知在干些什么。
好奇心促使我走过去,挤进了圈子的中心,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令我的瞳孔惊愕地瞬间抽紧——
那是一对父子,此刻这位父亲面色铁青,显然正在大发雷霆,一个六岁左右的男孩站在他对面,怯生生地哆嗦着,像是只受惊的小鹿,用不解的目光望着他的爸爸。
从人们零碎的议论中我知道了整件事的经过:那个五六岁大的男孩看上了玩具店里的一个小模型,但不知是因为他爸爸不给他买还是为何,男孩用了种不光彩的方式拿走了它——他趁店主转身时将它偷偷掠走了。临走时他爸爸发现了那个男孩手中本该放在木架上的模型,在追问下得知了真相。这位父亲生气极了,当即斥骂了男孩,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这个场面。
我的呼吸忽然缓慢起来,只觉得这一幕仿佛似曾相识:也是六岁的年龄,偷偷拿走了的心爱之物,还有暴怒的父亲…….
恍然间,父子俩变化成六岁那年,我是否也如此令人心惊地用盛满痛苦与恨意的眼眸仇视过。爸爸?爸爸他又会怎么想?而爸爸那双眼睛,是否也曾承载过那么深沉痛苦的爱?
我…….误会爸爸了吗?
那一天晚上,我一夜无眠,脑中有两双复杂的眼眸在不断交替。一双有疯狂的恨,另一双却是藏得太深的爱。
我忽然想起一本书上的一段话:“天下的父母用两种爱去爱孩子,一种是和风细雨,温柔地温润孩子的每一寸心田,另一种则是狂风暴雨,力求冲刷掉孩子心中所有的污垢。”
爸爸,也是如此么?
我把头埋进枕间,想起他细心为我一遍遍讲题,想起他在自己身上用钱用得极节俭却在书城里为我买书信用卡一刷就是几百块,想起我考砸时他无声的安慰,想起他为了保住这份工作保住这个家而孤身一人奔向陌生的贵阳……
现在,还来得及么?明天……
(五)
次日,我照着妈妈写下的号码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听着那一声声忙音,我忽然觉得很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