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地铁
午夜地铁
刘强是突然决定到外婆家去的。他收拾好书包，把那张有许多可怕的红叉的试卷压在最底下。这时候，刘强觉得好久没见过外婆了。去看看外婆吧，刘强想。作出这个大胆的决定后，刘强跟谁也没打一声招呼，就推着脚踏车出了校门。
都怪这场突如其来的测验！刘强不想骑车，只是慢慢地推着。开学时老师还说要减负，以后就不考测验试了，谁知道今天英语老师突然宣布：别的课程可以不考，英语是必须要考的！这不，下午试卷就批好了，刘强只考了60几分。虽然英语老师发试卷的时候没怎么批评他，但刘强认为，一个人不可以考得这么差！刘强过去从未考到80分以下。
街灯突然亮了，刘强向四周打量，只看到匆匆忙忙的人流，脚踏车的铃声在晚风中飘荡，一串串的，尖锐且急促。要是往常，刘强已经到那条小胡同了，再往里走没多远，就可以看到小区门口的那棵老槐树了。刘强把脚踏车寄放到文化宫后门那个老婆婆那里，背起书包往地铁入口处走去。
“这孩子，你不想回家啦？”看车的老婆婆问。
“恩。”刘强胡乱地应了一声，头也没回。
地铁入口处的灯光有点昏暗。刘强随着许多人走进去，买好票后他想起也许坐地铁去看外婆不是一个好决定。以前跟妈妈去外婆家，都是坐公交车去的，况且妈妈从不让他一个人去，总是说什么坏人多啦，路上不安全啦……就好像刘强始终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想想也怪，妈妈不坐地铁到外婆家去简直毫无道理可言，她为什么不坐地铁去？刘强想不通。那我就坐地铁去啦，不是有很多人坐地铁吗？他们上班坐，下班也坐……刘强觉得自己想得很多而且滑稽，也许这不过是一个巧合，妈妈碰巧没有坐地铁看过外婆，这难道还要说出个为什么吗？刘强笑笑，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笑，有点像一则短小的幽默故事。刘强已经是一个大孩子啦，不能再像幼儿园的小朋友那样想问题。
站在站牌下，刘强仔细地寻找靠近外婆家的那一站，才发觉自己错了。根本没有到解放路的站点，这就是说，出了地铁站可能还要转坐公交车。
铃声骤然响起，人们涌向车门。刘强也跟着上了车。列车里乱轰轰的，跟任何时候一样，人们谈论着新近发生的事，或者看报，或者拉着悬挂的扶手闭目养神。刘强没找到坐位，站在靠门的位置，听那些议论，感觉很好。刘强还看到有几名穿着校服的学生站在不远处，但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也许就是些有关考试、有关班级、有关男生女生的话题吧！看上去他们说得挺热烈。课间十分钟的时候，这情形刘强看得多了。不过这时，刘强倒很想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在学校里，刘强不大喜欢一下课就乱七八糟讲话的男孩女孩，而此时，不知为什么，刘强觉得那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他们在说考试的话，那我就算找到知音了。刘强又想起了考试的事，感觉一下子变得很糟。算了，最好他们没谈那些伤脑筋的事。
铃声又响了，很尖利。刘强往里头走了几步，以免阻挡别人下车。不久他发现整个车箱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们都下去了？刘强望着随车身而晃荡的扶手，空荡荡的椅子，感到很奇怪。列车与空气的磨擦声也清晰地传到耳朵里，车窗上映着他自己的影子，背着书包，显得惊惶失措。刘强隐约觉得有些不对，想想刚才那些拥挤的人群和杂乱的谈论，想想那几位穿校服的中学生，再与空荡荡的列车对比，真有点说不出的味。但是，当刘强转过身想随便坐在什么地方时，他看到不远处还有一个老头，正伛偻着腰，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抓住椅子的扶手，坐着。他没下车还是刚上？或者是从别的车箱过来？为什么刚才没看见他？刘强一点也猜不透。等回过神的时候，刘强发觉他已经坐过站了。看来我忘记过了几站了，刘强给自己打圆场。喇叭里传来广播员甜腻、拖长最后一个字音的声音：“各位旅客，欢迎乘坐本次列车，前方到站，大王坟。请您拉好扶手，请给老弱病残孕和带小孩的妇女让座。”下一站吧，我一定下。刘强望了老头一眼，心里想。
从地铁出口处走出来时，刘强被眼前的景象搞迷糊了，他意识到自己从未来过这里。这是一个巨大的施工现场，高高堆起的沙丘，一叠叠的砖头，深深的坑……黄色的铲车和红色的推土机歪歪斜斜地趴卧在泥里……刘强努力回想记忆中的那个叫大王坟的地方，竟然没有一点印象。难道我没来过？一想到对这座城市的某处还很陌生，刘强觉得怪怪的。
小心穿过坑坑洼洼满是泥泞的施工小道，刘强来到马路边上。街灯昏黄的光包围着他，偶尔有几个人匆匆从身后走过。来来往往的都是车，大的小的，发出很大的声音。站在路边的栏杆旁，刘强认为眼前是一条河，动荡不定、充满凶险的一条河。假如这时候，有一个人试图穿越马路……想得很怪！刘强责备自己。得赶快找到去解放路的公交车站。刘强不知道时间过了多少。
最终刘强找到了一个站牌，研究一番后，刘强觉得先乘坐115路到化龙巷，然后坐103路到解放路就方便多了。小时候妈妈总是在化龙巷那儿坐103路。要是能到化龙巷，就好了，至少那里比这儿叫人放心得多。刘强专心致志地等在站牌下，背上的书包带勒得肩膀有些痛，刘强用手扶了一下。现在几点了？刘强想知道时间。
车终于到了，很破旧，也没有人下，刘强上去后看见只有几个人，车里的光线暗淡。售票员站得老远，把刘强手中的钱接过去，然后就坐在椅子上望出外。刘强也找一个座位坐下，也望着窗外。路灯一盏接一盏地划过，有点晃眼。不久刘强注意到窗外暗下来了，路灯渐渐稀少，楼房也看不见了。
“这辆车要开到哪儿去？”刘强忍不住问了一声。
“大王坟。”售票员简短地回答。
“我就是在哪儿上的车啊！”刘强感到一切都变得莫名其妙。
“哼！”售票员冷冷地笑了，又去看窗外。
“这，不是115吗？”刘强小心地问。
“223。”
“下一站就是大王坟。”有人在身后提醒说。
刘强回头想说谢谢。这一看让他抽了一口冷气，那人极像了地铁上看见的老头，伛偻着腰，一手抓着座位前的扶手，一手拄着手杖，面容同样模糊不清。刘强一时感到书包很沉重，正想把它放下来的时候，车停了。
“下车吧，终点站！”售票员边说边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刘强第一个跳下去，逃一般往有灯的地方跑去。
站在路灯下，刘强再次审视自己的处境，他认为可能是坐错了车，或者就是出站时走错了方向。还是得赶快到外婆家去。向一位正准备收摊的小贩询问一番之后，刘强决定按照小贩的指点，步行三站路去赶一趟开往民生路的末班车。要是在平时，这点路对刘强来说不算什么，他在学校里是长跑运动员。但在这样的夜晚，刘强心里有些乱。妈妈曾说过的话，开始在脑海里翻，她说：现在坏人很多，你放学后不要乱跑……她说：见了陌生人不要搭话……她说……没什么，刘强对自己说，我已经长大了。
三站路花了很长时间，刘强发现自己始终走在一些从未来过的路上，这是这座城市的道路吗？到底现在几点了？刘强没有方位概念，有没有时间概念。好在路上随时可以看到走在一起的情侣，他们的影子被昏黄的路灯光拉得很长，一会在前，一会又在后。他们的谈话声偶尔飘到刘强的耳朵里，可是很微弱很飘渺，就像风里的花香。
根据小贩的话，就是这里了。刘强又一次站在站牌下，等一趟末班车。
那是一趟很拥挤的车，可是亲切热闹，刘强很喜欢。当刘强到达民生路的时候，他发现路灯已经熄灭了，四周很黑。从民生路到解放路要穿过几条小巷。刘强审视了一下方位，向一条小巷走去。很久以前他走过这条路。又有一条小巷。刘强在黑黑的夜里，穿行在小巷。这句话很诗意。如果没错的话，外婆家就在前边那栋楼上。
上楼是时候，刘强看到一个白色的东西向自己冲过来，声音很响亮，他紧张得停了脚步。那东西从刘强身边窜过，原来是一只猫。这时刘强才感到有些怕。腿已经发软，上楼的力气都没了。歇一会吧，反正已经到了。
刘强敲响了503的门。里面没灯。又过了很久才听见声音：“谁？”
“是我，刘强！”刘强的心情很轻松。
“谁？”声音就像从深深的谷底传来。
“我是刘强。”
门开了一道缝。刘强看到一张苍老的从未见过的脸。
“你找谁？”
“我找我外婆。”
“她叫什么名字？”
“张凤英。”
老头沙哑地笑了：“我在这住了三十年，从来就没有听说有个叫张凤英的人。你肯定是走错了。”
门关上了。
下楼的时候，刘强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老头是不是地铁上见过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