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你不吃吗,很好吃的
等了许久才被端上来的醉鸡冒着白白的热气,芳香四溢。我将脑袋搁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子上那盘醉鸡,毫无口味。
“妩狐,你最近是怎么了,竟见你连吃的也提不起兴趣。”曜书凑近了些,不求甚解。我继续拨弄筷子,并不理睬他。这货还不死心,继续厚着脸皮向前,“今天可是你在京城最后一日了,倘若你不多吃点,以后就没机会了。”
我神游太虚,任由他在一旁滔滔不绝的讲着,将我贤良淑德的形象成功改造成一个贪吃贪财不学无识的渣渣。
半日前,我的心情还是很好的。
“苻家捡的小妮子也是不知廉耻,看见男子便往上扑,难怪十八了都还未寻上一门好亲事。”
“自知貌丑也就罢了,偏偏又取了个妩狐这么个妖娆的名儿,又偏偏看上了裴家的公子,啧啧,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因为曜书已经一个茶杯飞过去差点吓摊了隔壁桌的长舌妇。我淡淡抬眸,幽怨地扫了一眼眉皱的快要连成一条线的曜书,终于不再以玩筷子消磨时间,也终于向他开口:“这么着急干嘛,我还没听够呢。”
我不知道是我运气好还是怎样,随便吃个饭都能听到这么多。
其实,诸如此类的话,我已经听得够多的了,严格来说,她们的措辞还算听得过去。曜书正要动怒,我及时拉住他的手,面无表情:“算了吧,毕竟她们也不是第一次了。”见他静了下来,一旁的长舌妇一脸嫌弃,说的似乎是“勾引裴公子不说,如今又找了个男人。”
我一愣,再装不了平素多风轻云淡,急忙收回手,却发现自己被反握的力道紧了几分,指尖的冰凉迅速被掌心的温暖所覆盖。曜书如墨色的眸子,眼神中的坚定似乎也加重了几分。
尽管我不知道那加重的坚定是什么。
我敛去眼神中乍现的慌乱,知道他向她们喝了一句“还不快滚”,长舌妇匆匆离去,我才敢正眼去瞧他。曜书一改往日的风度翩翩,方才飞过去的茶杯力度太大砸坏了桌子,饭菜酒肉洒了一地,同样也吓坏了店小二。
此时他竭力把头扭到一边去,可我还是捕捉到了他别过头去之际那一丝不安,亦或欢喜,因为捕捉到了长舌妇离去之时心有不甘碎念的一句妖女。
妖女吗。
我扯开嘴角,头一回笑得这般难看,也是头一回笑得这般苦涩。
心里无端泛起一圈悲凉。
终是我打破了静谧,我习惯性唤他:“书书——。”他恍惚间回头,脸似乎更红了,像极了小时候混进李二娘家偷的柿子。我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该回家了。”
“嗯?”曜书不解的望向我,指着那盘醉鸡,“你不吃吗,很好吃的。”
经过这一番折腾,我也总算被他勾起了食欲,可再回头望时,却发现那原本冒着热气的醉鸡已成了凉菜。我嘴角抽搐,此情此景是在太醉人,我是在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好顺其自然地牵动嘴角,骂了句“白痴”。
以前他是不准许我唤他书书的,说是这名字像个女人,有失他的男儿英气。我当时便不屑的不行,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女人又怎么了,你全身上下也没一点是英气的,还不如女人呢。”只是我未曾想到他竟负气当了真,当然也并不是做了女人,而是到了一个武馆去学武,再回来已是三年过后,脚踏飞马,英姿勃发,十足的男儿英气。相隔了三年未曾增加丝毫陌生,反倒令他已经厚颜无耻的脸皮又入木三分,鼻孔朝天:“看你以后还说我没英气。”我翻翻眼皮,赠去一个白眼,还是唤了声“书书”。
他那时的脸黑的堪如锅底。
叫了这么多年,竟也习惯了。
我还觉得奇怪,怎么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给挖出来了。
“妩狐?”一声叫唤将我从回忆中抽离,我挣扎几下脱出了手,白皙的皮肤上若隐若现了几条红印,我佯装生气,嗔了他一眼,依旧是放狠话:“你日后再这样,我就把你的皮扒了做皮衣,剩下的肉晒干了喂狗。”
曜书无所谓地耸肩,模样很是欠揍:“你舍得才怪。”
一时间,我被噎得无语反驳,舌头拧成了麻花。
直到曜书笑得肆无忌惮,我二话不说直接给了他一脚。
他的率真和不加隐瞒总是能成功吸引着我,哪怕我拥有和他同样的的率真和不加隐瞒仍旧遭来一片谩骂,哪怕他知道我爱的不是他,他仍旧能一如既往地对我好,对我倾尽所有。
因为我爱的是裴弦。
二他便是裴弦
原谅我已十八早已褪去了十六岁少女的青涩与朦胧,正如曜书如同苍蝇般整天在我耳边念叨,妩狐,你都十八了,是个老姑娘了,人老珠黄美色衰,豆腐渣一个,再不嫁就嫁不出去了。虽然我很想一个过肩摔再扇他两巴掌飞到对面那堵墙上抠都抠不下来,但他说的毕竟是事实,女子十六出嫁时老祖宗的规定,放眼天下十八岁都还未出嫁的的确鲜有。
尽管为这事我娘急得火烧眉毛整天找媒婆帮我张罗婚事,我长得着实算不上丑,也委实不是倾国倾城,用我娘的话来说,只能说是凑合。
其实这两年来上门提亲的人并不少,我娘说,宁为乞丐妻,不为富贵妾,想要将我纳为妾的都被我娘两扫把轰出去了,我娘也不是那么傻的人,真的愿意让我做穷人家的妻,于是挑了几个中等的,哪知中等你第二天便派人说不娶了,为此我娘苦闷了好几天,我至今不敢向她道出真相,是我叫曜书帮忙退了那几门亲事,说亲的不肯,就拳头伺候,不老实的想报官,曜书一不做二不休威胁他们说杀人灭口。
不得不说曜书退亲很有一套,没几天就把人家揍得鼻青脸肿,对外还只能声称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理由充分的还说是习武的时候弄伤的。
久而久之,我娘也看出了些端倪,虽不知道全部,但了解了个大概,拿了鸡毛掸子满院子追我,我自知逃不过,索性不逃,跪了下来,我哭着对我娘说:“女儿已经有心上人了,除了他,嫁谁都不甘心,娘若苦苦相逼,大不了女儿以死报效,绝了自己的念头,否则,倘若真嫁了他人,女儿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我娘举着的鸡毛掸子停在半空中,终是没能狠下心来打我,只是问我:“你倾心的,是不是裴家的公子裴弦?”
我不知道娘缘何会知晓此事,只是狠命点了一下头说是。随后低头不敢去看她的脸,良久,娘放下本该将我打出血的鸡毛掸子抱着我哭成了泪人。
也是那时我才知道,往昔貌美如花的娘是真的老了,不管是笑还是怒,脸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褶皱,就连哭声都是苍老无比。在那以后的日子里我尽力遵从我娘的意愿,除了婚事。每每提到我的婚事,我都会转移话题,更多的,则是闭口不言。渐渐的,娘像是理解了我的心思,不再提了。
昨日夜寒,凉风席卷了落叶,我挑灯回家,明艳的烛火化不开浓如一团墨的夜色,这样的熟悉的夜晚让我想起了于裴弦的相遇。
那是秋天刚过冬日未及的时候,我瞒着我娘和眼熟偷偷跑出去玩,很晚才回家,恰巧曜书有事不能送我回家,我胆子向来很小,小时候因为一场变故1让我怕极了黑夜,因而不敢独自一人回家,可我又不愿见到他为难的样子,骗他说自己一个人行。
林道萧条,那日的夜晚是出奇的黑,抬头望天竟没有月亮,我怅然若失,哆哆嗦嗦地往前走,许是下过雨,干巴的路成了泥泞,很不好走,直到最后连脚都不愿去抬了,发觉脚陷入了土中,我大感苦恼,用力一扯,却是连人带土翘了起来,重心不稳,左右摇摆过后还是落了下去。本以为此番定要挣扎许久,还会把自己弄成泥人却惊奇的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再温暖不过的怀抱。
狐皮裹身,身上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楠木清香,那是我最喜欢的香味。
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我此时的处境,惊慌失措,暧昧迷离。
直到他轻轻将我扶起,未见愠色,反倒是温文尔雅,音色是暖玉一般动听。“小丫头,以后可得小心点。”
得此一语,我才放心挑灯看他,借着微弱的烛光,虽看得有些模糊,但不难看出那是一张清秀的脸,面若冠玉。
我十几年雷打不动的心,小鹿般撞了胸膛。
我十几年厚如城墙的脸,烧成了焰火。
我原先是不相信这世上有一见钟情的,可上天偏偏就是要点醒我这个冥顽不灵执迷不悟的人,让我对他一见倾心。
他便是裴弦。
后来我每日千方百计绞尽脑汁寻得他的踪迹,一有他的风吹草动,忙不迭地赶过去。
包括他在壤驷府四小姐壤驷初婵的生辰上与她琴瑟合奏,天衣无缝。
包括他为解壤驷初婵的奇毒不惜豁出性命。
自然也包括他与壤驷初婵定下亲事明年完婚。
我知道,比起他对她所做的一切,他对我的莞尔一笑都算不了什么,或者说,什么都不算。
一个是高高在上绝美无双的丞相女儿,一个是默默无闻卑微渺小的贫民贱女。可我爱他,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我还是爱他,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三妩狐,我爱你啊
于是就造成了那样不可挽回的后果,有人说过,自己想做的事,一定要试一试,不试你怎么知道做不到。我很相信这句话,所以我向裴弦表明心思,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的,只是试一试,万一失败了也没关系的。
他与壤驷初婵订下婚约已是满城皆知的事,所以当他们携手站在我面前,好似一对璧人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大的诧异,我鼓足了勇气,我对他说:“裴弦,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可好?”
他只是笑笑,未曾回答,却只道:“姑娘,你我素未谋面,此等玩笑又是从何而来呢?”
我亦没有回答他,鼻子一酸,如匆匆而来那般匆匆而去。
那夜,我哭了许久,胀痛了眼睛,连睁眼都觉得疼痛。曜书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盒药,不准我动,小心翼翼给我上药。他还是没忍住骂我了,他说:“你真给哭瞎了那才好,免得日后在我眼皮子底开溜跑去见那姓裴的。”
没能如他所愿,我大哭一场后心情舒畅,眼睛也好得快,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盒药的功效。
有时我在想,如果我当时不听他的话,努力睁开眼,看到的会不会是他疼惜的眼神。
我只恨坦言是选错了地点,当时正是元宵佳节,灯会中人多之又多,我此番言语一出,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左一个“妩狐,不要脸”,右一个“妩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起初我气得牙痒痒,曜书更是不悦,碰着了说的人就拎,拎着了碰了人就揍。
久而久之,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只是我没想到这点破事依旧在风口浪尖上,经久不息。
曜书一声夸张的尖叫成功将我的回忆打破,我僵着脸逼他说心里话,他磕磕巴巴半天才吐出一句可有可无的:“都是在背后嚼人舌根的长舌妇,你别往心里去。”
背后?我怎么记得她们是在前面?
僵硬了很久,我终于在乱成一团麻的大脑中找到一句该说的:“那个,书书,你今天带钱了没?”
曜书不易察觉地望向刚愣过神来的店小二,默默坐下推开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搂住我的腰,施展轻功夺窗而逃,唯剩已看呆的店小二呆滞在地留哈喇子。
我没见过曜书飞,更没见过他带着我飞,这次吃饭不带钱纯属意外,既然他已抱着我跑了那也没什么了,反正我已经名声狼藉,也不在乎再加这一星半点,况且那盘醉鸡我压根儿就没动过。
落地过后,我瞅瞅四周,没有人跟过来,脱离曜书的怀抱,仿佛这是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反而是曜书,原本恢复如常的脸又再次泛红了起来,我以为是他运动太久导致的气血不顺,像是我蹲着洗完衣服又站起来的样子,我常常会这样,也就没有多问。
“不愧是妩狐,腰就是粗,害的我都差点搂不住了。”
我本能地又踩了他一脚,人家明明是窈窕淑女芊芊细腰的好吗!
“太轻了,你再踩一脚试试!”
曜书啊,任凭你再怎么掩饰我都看得出来你眼角的悲凉,我看得出来,真的。
我鼻子一酸,连忙别过头去,迅速敛去脸上的悲伤,干抹了一把脸,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我说:“走吧,独自饿了,换家店去吃,这次不要醉鸡,还有,”我悲天悯人叹气,“你最好把钱袋子拿上。”我转身,刚迈了一步,手被他很别扭地抓住:“我,我亲自给你做好吃的”
……
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会相信这个破破的姑且可以称作是屋子的东西是曜书的住所。以前我要去他家他打死都不肯,拉的理由稀奇古怪一大推,说屋里在改修,又说家里遭贼了,值钱的东西一样不留,小贼还顺便顺走了他珍藏多年的夜壶……
他家里没有桌子,顶着我鄙视的眼神硬是找来了一块布,铺平在地上,当作是桌。
我嘴角抽搐,姓曜的,真有你的。
已不记得那是我伏在窗台上数的第几颗星星,我只记得曜书的厨房炸开了锅,乒乒乓乓锅碗瓢盆,能滚的都滚了下来,不能滚的也都被他一拳一个被砸的差不多了。曜书左手执勺右手拿锅,瞪着一双好看的双眼皮惊愕地瞧着我。
我被雷得风中凌乱
淡泊如我实在想不到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么雄伟壮观的画面,我被呛了一下,怕他把这屋子给烧了,虽然我知道这屋子没什么好烧的了。
最后还是由我下厨,曜书在一旁呆若木鹅地看着。
“你在干什么?”
“帮你擦汗啊。”
“那你手上拿着的抹布是怎么回事?”
……
末了,我盛好饭菜,曜书偏偏吵着吃饭不喝酒没意思,硬是大汗淋漓地跑出去提了几壶酒回来再气喘吁吁地看门后面有没有人跟来。我尽量憋着不笑,因为我知道他肯定又没带银子,这酒,十有八成是赊账不成改明枪。
曜书斟满了酒杯,自己却拿着酒壶直接灌,倾泻而下的碎酒湿了衣衫,同样打湿了他的发梢,湿答答的,垂在两颊。尔后夹起一块红烧肉,眼角隐现几道泪痕,道:“这肉烧得不好,有点酸。”我缄默无语,气氛回归冰窟。肉我尝了的,不酸。
我挑明了话:“我明天就要走了,你真的什么也不打算和我说吗,”后又勉强笑笑,“怎么说我们也认识十几年了呢。”
曜书如旧不语,似醉非醉的眸子让人看了直叫心疼。
一壶酒被他喝了个干净,又去拆另外一壶,我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没有发话。
今晚是月亮,又大又圆。
夜深了,曜书打碎了罐子,昔日神采飞扬的眸子尽显颓唐,眼神迷离:“妩狐,为什么,为什么我陪伴了你那么多年始终走不到你心里,那姓裴的轻而易举就可以只一夜让你倾心相许。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恨那日没有陪伴你,如果那日在你身旁的是我,那你爱上的人是不是会不一样,你娘是不是不会逼着你离开京城,我们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为什么你还是不明白。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曜书,绝不会让任何人有机可乘,我一定要时时刻刻守在你身旁。”
“妩狐,我爱你啊。”他说。
四我让你娶我,你可愿意
可惜没有如果。
我们也不能再回到从前了。
这一夜,曜书头一次喝醉了在我面前撒酒疯,他念的最多的词是如果,叫的最多的名字是妩狐。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我说:“书书,这一世。我想我们是不可能的了,我们等来世,来世一定不要错过没,我寻遍天涯海角也要将你寻到,到时候我们再在一起,好不好?”
曜书没有说话,却兀自落下泪来。
我们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各自的命盘都不可能因为一句承诺所改变。
这个看似繁花似锦实际冷漠荒凉的世界,不适合眼泪的存在。
曜书,你不该哭的。
更不该为我哭。
我自始自终都没有掉一滴眼泪,我喝光了他拿回来的所有的酒,奈何还是有千杯不醉的潜质,趁着酒劲,我把曜书拖了出去,砸碎了所以的酒坛子,放了一把火,连着屋子全烧了。脑袋终于有些晕晕乎乎的,眼前浪火滔天打着恍,我跌跌撞撞一把扑到曜书身上,扯了扯他的嘴角,不醒,又去捶他的肚子,还是不醒,我皱眉,还是骂了句“白痴”。
“妩狐,你为什么就那么不相信我……”
曜书梦呓,我扭头,只见他两道剑眉飞入鬓,心心念念的还是我的名字。我苦涩摇头,抬头仰望苍穹,蓦然发觉天上的星星大了许多,也朦胧了许多。
这大概是这世上最悲怆的情话了。
次日凌晨,我被刮来的树叶搅黄了睡意,艰难起身,背后是一片灰烬,我忽然记起,这屋子是我烧的,我怕此次和他一别便是永不相见,我烧了他的屋子,他无处可去了总会跟来的。
我真傻。
我没有去寻曜书,因为我知道,他几乎每个月圆之夜都会离开,然后一脸疲倦地找到我,让我给他找吃的。
他每次的离开,我习以为然。
只是我鬼使神差地去找了裴弦。
我重新踏上磨坏了我好几双鞋的路,敲了裴府的大门。
我知道娘现在肯定在四处找我,可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就一面,仅此,而已。我想跟他说,烦了你好久的人终于要走了,恭喜你。
同样跟你告别。
开门的不是家丁,而是憔悴得不成样子的裴弦。彼时,裴弦眉心挂着愁绪,合身的衣袍也显得有些宽松,细细一看,竟然是瘦了不少。
看到我后,他颓唐的眼神射出精光,泛着流光溢彩,拉住我的手,神情激动:“苻姑娘,你帮我一个忙,你救救婵儿好不好?”
我被弄得云里雾里的,不知怎的随他到了大厅,正迷糊着,裴弦却朝我跪了下来。他说,壤驷初婵遭人毒害,寻遍了天下的名医却都无能为力,壤驷老爷怕外界动荡随口找了一个理由搪塞前来问询的人,只说是今日身子不适,过几日便好了。裴弦声泪俱下,说,你若救治好了她,我便倾尽所有报答苻姑娘的恩情。
瞧,苻姑娘,多疏远的称呼,他连求我都不愿与我亲近半分。
我不知道他从哪儿听来的传闻我可以救人,兀自好笑,自嘲上扬嘴角,索性唤他:“裴公子,我既不会医亦不会药,你只怕是听错了。”
他坚定地摇头,上前几步:“你的那位朋友是妖,他有办法的,他一点有办法的!”
“你胡说!”我站起身拉下了脸,裴弦恍若未闻,依旧正色:我请了道士,都说——他是妖。”
“几个神棍骗子便能将你骗到如此,你是妖我缘何不知,他是妖为何不害人,他是妖又为何对我百般迁就,处处为我着想?!”我又道,“裴弦,你少血口喷人!”
“你若不信,好好想想,”裴弦极为认真,“哪个普通人,学武三年便可使功夫如此了得,哪个普通人,又会每逢月圆之夜不见踪迹?”
他有凭有据,我无力反驳,更是无语抗争。
他说的没错,曜书的确有时候太奇怪了些,我不愿去想,也着实不愿开口,裴弦起身,似是下了极大了决心,字字艰难:“你若请他救了婵儿,在下便竭力为姑娘做事,哪怕豁出性命。”
“我让你娶我,你可愿意?”
裴弦点头。
“一生追随,白首不离,今生今世不得多看壤驷初婵一眼,你可愿意?”
依旧是点头,不过他眸中片刻的苍凉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曜书。
他在听闻我喜欢裴弦的时候,也有过这种眼神,眨眼即过,转瞬即逝。
五我承认我喜欢你
三日后,壤驷初婵不药而愈。
自那天后,我做了曜书最喜欢的烧鸡,曜书没有说什么,却吃得很开心,末了,才擦嘴角,被呛得直流泪:“这鸡真辣。”
我问他:“昨日月圆你到哪里去了。”
曜书抬头,非但没有惊奇,反倒释然:“你都知道了?”
“嗯。”
自别裴弦,我找到了那道士,同我道了前因后果,几年前并非是曜书负气学武,而是贪玩在密林中迷了路,遇到群狼,一路奔逃,情急之下跳下悬崖,将死之际遇到一只灵狐,死后被灵狐附了身,续得一命,灵狐占据了躯体,他的三魂七魄被黑白无常擒到地府,重新投胎。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灼扶。”他目光炯炯,不加丝毫隐瞒。起身,黑衣款款,反倒令我深觉惊奇,昔日连走路都摇摇摆摆的曜书何时也变得如此俊朗无双了。
不,他不是曜书,他是灼扶。
每只妖被人知道了身份都会杀了那人,你不打算杀我?
我不会杀人,更不会杀你。
灼扶如是说。
在我的央求之下他还是去救了壤驷初婵,显出原形,一只黑狐,九条尾巴,像极了神话故事中的九命天妖黑尾狐。我放下了心,九尾狐,他可是有九条命呢。
我同样见到了她的真容,明眸皓齿,皎若秋月,眉目似新月一般耀眼。
怪不得裴弦会钟情于她,绝代佳人,向来不是我这种山野草莽可以比拟的。
恋人相聚,喜不自胜,也想来不是我这种外人可以掺和的。
我满心欢喜地以为他回来娶我,可是我错了,错得离谱,错的彻彻底底,
我花了两天的时间去找灼扶,所以我去过,他去过的地方我都找了,我找不到,怎么也找不到。我知道,我欠了他太多,怎么也弥补不了。
于是我放弃了这种漫无目的的找寻,我想他应该恨透了我,不过也好,恨一个人总比爱一个人划得来。
当我回到家时,看到的不是我娘怒气冲冲拿着扫帚一副要将我捆起来兴师问罪的情景,而是她躺在一片血泊中,旁边站着的人,握着一把寒光湛湛的刀,狰狞,怖人。
我像被人捅了一刀,狠狠地。
我最爱的人杀了我最亲的人啊。
苻妩狐,你讲了一个多么可悲可叹的笑话。
裴弦转头,望向我漫步走过来,此时我终于体会到了那句话,哀莫大于心死。他紧紧捏着我的下巴:“苻妩狐,你可知道这一刻我等了多久,你娘是壤驷府出逃的小妾,早便该死,奈何捡了小孽种苟延残喘延活至今。可笑你竟妄想嫁给我,还替婵儿解毒,让那畜生放弃内胆存活不过三日,你觉得,我该说你傻,还是痴情?”
真不枉我布下此局。
裴弦的刀在我脸上辗转,移到颈脖。
灵光乍现,风云变色,一道风浪席卷而来将他推到离我数十步,我虚脱,本以为会丧命于刀下,哪曾想到风浪过后落入的再温暖不过的怀抱。
苍白的脸,黑色的衣,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灼扶……·”
灼扶嘴角缓缓流下鲜血,更是突出了妖的魅惑。
“我帮你杀了他。可好?”
我轻轻点头,帮他抹去鲜血。
灼扶宠溺一笑,目光凌厉看向怔在原地的裴弦,袖袍一摆,无数利箭飞出。我偏过头看着利箭穿过他的身体,血光四溅。
万箭穿心呢,跟刚才的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灼扶却忽然倒下,嘴角不断流下的鲜血触目惊心。我慌了,急忙扯下一条布条带子去捂住他的血,却怎么也捂不住。
“灼扶,你不是妖吗,你有九条命呢,你怎么会死呢,你很厉害的,你连壤驷初婵都能救活,你……”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寄居在这幅皮囊里不死吗,我终于可以告诉你了。”灼扶咳出大口的鲜血,“我想成仙,须历劫,可不得上天眷顾,我要历的,是情劫。”
我的情劫,就是你啊。
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为什么还是不明白。
原来他指的是这个。
“其实我知道,我过不了情劫,无论如何也过不了。”灼扶凄凉一笑,握住我的手,“真好,现在我快要死了,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
“妩狐,你现在,还爱他吗?”
我拼命摇头。
灼扶眼神逐渐涣散,随风而去的,还有他的身体,都化作了尘埃。
九命换一命,乃改天命为之,魂飞魄散。
我怔怔后退,想要去抓住他,却怎么也抓不住,他最后的笑,淡淡的,浅浅的,轻轻的,嘴角边含一个梨涡,如同冬去春来刚刚消融的那一抹冰泉。
我忽然记起很多年前他对我说的一句话:妩狐,总有一天,你会厚着脸皮求我回来,求我娶你,你一定会承认你喜欢我。
是,我求你回来,我承认我喜欢你。
你赢了,灼扶,你赢了。
我承认我喜欢你了,你回来,好不好?
初三:伍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