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百姓皆道,那被篡位的昏君也是活该,本来就不是治国的料,却非要学人家君倾天下,如今要死了,倒也落个实在。却又都说行斩立诀之前,天刹白光,卷起一阵云浪,刑场上那昏君,就那么没了。
一时间,皇城上下议论纷纷,左右讨论的不过是两个字——妖孽。
也是,十几岁的年纪将这泱泱大国祸害成这样,前来救人的除了是妖,还会是什么。
“爷,新帝此时正在四处拉拢势力,瞧模样是要把葛太傅也给吞了。”绿袍女子看着躺椅上懒洋洋翻书的临渊,愣是没瞧出半点夺位的意思。临渊不疾不徐放下书卷,最近一抹笑意意味深长:“动作倒挺快,真不愧是我的好四哥。”语罢,袖袍潇洒一挥,“再去打探。”
青鳞淡淡答了一个哦字,学他的模样半躺在椅上,三千青丝垂至腰间,别有一番滋味。柔柔弱弱,不知道的恐怕都以为她有病在身。房中静默良久,临渊蹙眉:“哑巴了?”
青鳞翻了个身,竟显得有那么几分楚楚可怜:“费了这么多心力,如今却还饿着。”
“迟早得饿死你。”
临渊嘴上虽说不在乎,青鳞眨巴眨巴眼睛,还是无可奈何地起身,恰逢轻风掠过,书卷翻飞,搂起她的小蛮腰,青鳞送上自己的蜜唇,口舌相交,缠绵不休。
临渊被吻得胸口发闷,收回唇,青鳞恋恋不舍地从他怀抱中脱离。
“饱了?”
“饱了。”青鳞咂咂嘴,弯着一眉盈盈的笑,“爷好生厉害。”临渊被她说得面色微红,仍旧一副淡定的模样,淡淡道:“饱了就好,饱了就该办事了。”
二
临渊伏在案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拖着瞌睡,面前的陈条一本一本毫不懈怠,只管往这里上,上眼皮终是打赢了下眼皮,合上眼睑,万万没有想到刚睡着就在案台上磕了个大大的响头。临渊吃痛,不得不暂告周公,醒来时,依旧是那灯火摇曳,那陈条如山。
这等落魄的君王,他大概是千古头一个,实在可悲可泣。
临渊幽怨地打了个哈欠,甚觉这憔悴的黑眼圈有负容颜,岂不料再一睁眼,面前立着一位绿袍女子。
“侍寝的?”临渊睡得有些迷糊,烛火也衬得有些昏暗,几乎是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青袍女子的笑僵在了脸上,对着趴在案上的临渊道:“公子挑灯苦读废寝忘食,实在令奴婢非常感动。”
嘴角拉开一丝弧度:“有觉悟。”那女子又道:“遂奴婢从古卷中挣脱而出,公子可莫要嫌弃。”
临渊定定一瞧,挣脱?端的是倾国倾城的模样,看这气质,也不像啊。
“不瞒公子慧眼,其实吾乃上古书妖——青鳞是也。公子好大的福气。”
临渊瞬间反应过来她这是把脸皮厚当潮流,再定定一瞧,纤腰窈窕,红腮贝齿,的确有那么几分脱凡的气质。身为当朝皇帝,临渊端正了身子,挑着一双桃花眼,对于妖神之事也没作出多大反应,单手托着下巴,顿时来了精神:“想必你是费了不少事,说吧,劫财还是劫色?”
青鳞叹了一口气,眉宇中似有愁怨:“能得公子青睐,实乃奴婢之幸,食公子身中正气,现今……现今有点饿了。”
临渊十分大方地伸出一只手:“吃吧,朕的确浩然正气。”
未等他反应过来,那莫名其妙的青袍女子便迅速握住他的手,揽上腰间,这一系列的动作无比流畅,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初吻葬送在了一只妖上。
“玉龙之气,帝王心中所念,公子真是慷慨。”青鳞指腹滑过唇瓣,“多谢。”
“你——”临渊瞪大了眼睛指着她,竟是半天没说出话来。
从思绪中抽离,临渊再次拿起又放下书卷,青鳞那妖怪,也忒狠,一出场就干这等混帐事。
他一世英明,不明不白地毁在了一只妖身上。
近些日,他被妖劫走闹得沸沸扬扬,青鳞也自夸,若不是她及时出手,指不定待他人头落地,又去地府一遭轮回,为了高堂之位,各朝各代兄弟相残已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但每每回忆起那滔天的浪火,临渊还是会一阵胆寒。
那日他批改完陈条已是疲惫不堪,命退了下人和衣而睡,半梦半醒之前,房间温度骤然上升,迷迷糊糊一睁眼,猛浪滔天,整个房间陷入一片火海,他一个激灵起身,浓烟呛得他睁不开眼,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葬身火海时——
“爷!奴婢来救你了!”
青鳞一袭青衣闪亮现身,一手抓住他掩住口鼻的手,一手拨开浓烟,所到之处火舌尽退,临渊被她一路拉着出了火海,本想大声呼救,却脑袋一沉,不醒人事。
英雄救美,本是小人书上的戏码,只可惜——被救的是他。
他那人人赞颂好品德的皇兄,为了一个高位,真是不折手段。
三
“哎呀呀,爷,好消息。”青鳞一路小跑,莲步生风。临渊见她讨喜邀功的样子,不禁好笑,颇为捧场地问了一句:“什么好消息?”青鳞娇媚一笑,摊出手掌,赫然一纸婚书:“张太傅要嫁女儿,嫁的正是你当朝的四哥——”
他反一皱眉:“这算得什么好消息?”
“怎么不算呢。”青鳞将婚书卷入袖袍,眼角一抹笑意味深长,“皇帝再不济,爷也应该知道,当朝天子未过门的媳妇,可是倾心于你的……”
“少干那些邪魔歪道,她跟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何以要她搅这趟混水?”
“哟,”青鳞不屑地嘟囔,“爷好有志气的模样,若真存了善心,那致落魄成这样?”
也是,他不过是个落魄的皇帝,要真死了也就罢了,偏偏好生生地活着,却还要听那些混帐话。
自古成王败寇,侥幸捡回了条小命,怎么着也得往害命之人身上咬一口。
见他不答话,青鳞只当他是同意了,临渊扯住她的袖子:“不许去。”
“爷,睡糊涂了吧。”青鳞扯回袖子,“各大官员本就连成一气,只有张太傅是明事理的人——知晓了你没死,指不定连梦里都是笑醒的,如今要和皇家结亲,去晚了就来不及了——你就等着啃窝窝头吧。”
青睐伶牙俐赤,硬是把他的心扳了回来。临渊看着那一袭幽幽的青色长袍消失在浓郁的夜色,方才久久地长叹一声,落寞地回到暖阁——他一代帝王,竟要与女子同流合污。本是要四个物归原主,也是如此艰难。
好在,那女子,是妖。
早知道那妖对自己死心塌地,想不到竟是如此的死心塌地,忙得热火朝天,恨不得立刻就能把那高堂人一脚踢下,给他套上龙袍推上龙位。
不过,那高堂人,确实该死。
临渊醒来时,正躺在阴暗湿润的牢房,后脑仍未消肿,爬起身,顺着那双金玉皂靴往上看,皇兄明黄龙袍,气宇轩昂。
“你——谋反——”
临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全无曾经半分宠溺弟弟的神色,悠悠开口:“皇弟治国不当,民怨四起,我这么做,不过是民心所向。”
在梦中,他想过要置他与死地的可能是野心勃勃的骠骑将军,可能是老奸巨滑的冯上卿,却从未想过会是骨肉相连的亲兄弟。
背叛的滋味,岂是那么好受的?
所有人都说临风此举是大义灭亲,芸芸众生中,却无一人知晓,他的皇城落到这般田地,都是拜他的皇兄所赐。
“皇弟,一路走好。”
令牌落地,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他被揽入一温香软玉的怀抱,再一睁眼,自己躺在软榻上睡得安稳。
“爷真是福大命大,刀都搁脖子上了还能活下来。”青衣女子眸若点星,笑眼盈盈。
临渊吐出一口气,撑着下床:“好在你来了,我还以为你跟哪个读书人跑了。”
青鳞面容灿若桃花:“奴婢可是尽职尽责的好妖!”
四
今天阳光各位好,青鳞搬了一把椅子,沐浴在阳光下皆说妖碰光即灰飞烟灭,他倒是看她太阳晒得挺舒坦的。
“张太傅只说要嫁女儿,又没说什么时候嫁,三天两头往外跑,可累死我了——”青鳞撇撇嘴,“跟着皇帝也不见得有什么好日子过。”
临渊嘴角抽搐,压在那女子身上,俯身吻她的唇,辗转反侧,青鳞眸中闪过一丝喜色,他正要离开,却被她钳住,临渊瞪大了眼睛,想要推开,她却顺势搂住他的腰,没头没脑地送上自己的丁香舌,吻得更深,口中弥漫一股淡淡的墨香……
这妖怪,还耍上流氓了不成?
他不知道她是否是意乱情迷,反正自己是胸闷气短,龙气啊龙气,一次吃个够,个够折腾的。
临渊敛去眸中的情欲,抵住红肿的唇,瞪着她:“再被你这么吃下去,我都快没命了……”
青鳞浅浅一笑,双颊生出两个梨花涡,倒显出几分萌动可爱:“话不能这么说,奴婢每日奔走效劳,爷也得犒劳不是。”临渊被博得哑口无言,青鳞脸色忽然有变,敛去笑意,“张太傅有事,奴婢去去就回!”
语罢,白光浮起,一眨眼的功夫,方才还在打哈哈的书妖,现在便不知在何处折腾去了去。
墨香还残留在口腔中,临渊略微失神,方才脱离之际,他竟然有那么几分舍不得。
都说绝顶聪明是书妖,他那古灵精怪的青鳞,也不知懂不懂他的心思。
是夜,关闭的门被一脚踹开,临渊惊愕之余看她精疲力尽地摊在榻上,那样不拘小节,没有一点作妖怪的样子:“可累死我了——”
临渊好死不死地接上一句:“被劫色了?这衣衫不整的样子……”
青鳞从榻上跳起:“我道张泠是个倾国倾城的佳人,不想他也不愿娶,总算知道张太傅安的什么心,等媳妇过了门,莫如说他自个儿找虐受。”临渊听不大明白,青鳞看了他一眼,这才道,“奴婢去找那张泠,好说歹说她才肯勉强帮咱们却非逮着你不放,若不见到爷,死活都不插一脚。”接着又补了一句,“不知好歹。”
临渊鲜有看到自家书妖这么气过,索性道:“我倒不觉得有什么过分,,反正是个祸害,嫁谁都无所谓,倒不如去看看。”
“爷——”
青鳞宣泄着不满,临渊单手搁下巴,怎么着都觉得某人像是打翻了醋坛子,心情莫名大好。
调侃虽调侃,但张泠,却是真不能不见。
月挂树梢头,人约黄昏后。
临渊悄无声息潜入太傅府中,彼时张泠正伏在案台上写写画画,临渊敲了敲桌面,张泠抬起头来,评头论足道:“这就是如今落魄的帝王呀,肯亲自光临,失敬失敬。”说罢,竟真向他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
临渊扶她起来,张泠笑吟吟道:“还以为那小妖精唬我,想必君上也是受了不少苦吧?”
临渊微微一愣,鬼使神差地点了一下头。
关上门后,张泠也不装傻,同他道:“四皇子如今登基,朝中势力尚还不稳,骠骑将军,冯上卿等皆向其俯首称臣,先帝早怕他要反,故驾崩前给了我爹半块兵符,另一半藏在宫中。君上蒙受不白之冤,四皇子必使江山覆灭,愿君上率领我等重夺皇位,君倾天下。”
临风性格乖张,又与各大臣暗中勾结,他左右不过是个傀儡皇帝,阳奉阴违的事司空见惯,只要他能重登皇位……必能重震江山。
“张泠——”
“在。”
五
却说第三日,皇宫内喜气洋洋,新皇登基不久,又迎来后宫的第一位主子,可谓是双喜临门,羡煞旁人。
这几日门口的绣球花开得格外好,一簇一簇拥在一起,活像是在贺喜。临渊坐在石桌旁,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就飘零的心,愈发不踏实。
“四皇子肯定以为攀了高枝,却不料那枝会刺他一身血。”白光乍现,绿纱翻腾,绝美的脸上依旧挂着甜如蜜的笑,青鳞娇媚地打招呼,“爷,可算是要熬出头了。”临渊叹了一口气:“一年之内两次换君,也不知是否是民心所向。”
他要张泠去偷兵符。
临风以为朝中势力大都已被拉拢,和张太傅之女喜结姻缘更是锦上添花,当下最要紧的任务,当然是搜遍皇城,将自己那不争气的弟弟揪出来,推到刑场,刀起刀落才算落个实在。岂不料,他弟弟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
一个民心所向的新皇帝,掌有生死大权。
一个世人唾弃的阶下囚,得一绝顶书妖。
知晓临渊被救,张太傅大喜过望,按照青鳞的指示乔装打扮,三日之前就接他进了府中。
青鳞一袭青纱铺地,音色如敲冰戛玉般悦耳动听:“张太傅,贺将军愿为爷誓死效命,万事俱备,只需时机。”难得见她正经的模样,临渊不禁好笑,舒缓了皱紧的眉头,却又问:“青鳞,你何以追随我?”
青鳞的回答棱摸两可:“爷是皇帝嘛,奴婢想在这乱世中得一席安生之地,不得仰仗爷的威武。”
对,答案一直是这个,不管他以前是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是现在沦落至此,她的回答都是这个。
临渊也不想这么伤感,随便和她扯了几句家常,青鳞也颇为配合,,聊着聊着就聊到他的终身大事上。
“四皇子是个聪明人,怎么着也得知道他和张泠不过是场政治婚姻。”青鳞贼兮兮的瞄着临渊,“张小姐也是个美人,到时候爷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那滋味,啧啧-”
看着她恨不得立刻让他和张泠喜结良缘的模样,临渊心中多了些许失落,她眸子依旧明亮。偶尔还眨眨似不定夜星,他瞧啊瞧,怎么都瞧不出她的心思。周遭陷入诡异的寂静,他盯着青鳞的脸,思绪飘飞,以前做皇子的时候沾上了看小人书的恶习,夫子整日敲他腐坏的脑袋,骂道:“愚昧!迂腐!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任管夫子气得说出何种话来,他也只是抱着小人书读得津津有味,插画上的女子,明眸皓齿,腕间一点朱砂,一袭青纱掩风华,那样的绝美倾城,如今想来,竟与青鳞有那么几分相似。
一袭青纱走远,临渊疲倦地趴在石桌上。
“忘了啊——”
花落卷声,终归湮灭了那一声呢喃。
消沉了接近半个月后,皇宫那边也终于有了消息。
是夜,临渊倚在太师椅上,眼中秋色尽是荒凉,心中涌起一股惆怅,张太傅急匆匆地跨进院门,顶着一身厚重的衣裳,忧形于色:“六殿下。”临渊抬头:“什么事?”张太傅赶忙凑过去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微不可察地皱眉:“你说的,是真的?”
张太傅点头,脸色不是很好:“伪造圣旨本是欺国的大罪,偏偏那上面又真真切切留有先皇的龙印。”
临渊冷笑一声,先皇在世时便说临风野心过大,皇权交不得,又是猝死,哪里来的圣旨给他。
“你信么?”
“不管是真是假,微臣只为殿下一人效力。”
临渊眼神越发凝重,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篡位,圣旨,斩立决——四哥,我的好四哥。”
六
自上次青鳞走后,一别又是五日后再相见,临渊隐约察觉到,她只是在躲他。
许是耐不住腹中饥饿,古灵精怪的书妖,夜潜入临渊的暖阁,榻上的男子正安然熟睡,俊美的面容如雕似画,一点点送上自己的唇,咫尺处,男子忽然睁眼,起身将她扣在榻上,那清醒的眸子分明没有一点睡意。
临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张错愕的脸,道:“如今江山换朝,百姓高呼万岁,你可知道。”
青鳞懵懂答:“奴婢不知。”
他扣在她手腕上的力未曾有丝毫减少,又道:“新帝翻出圣旨,说该坐龙椅的人,本就是他,他不过是顺应天意,你又可知。”
青鳞忽然沉默。
临渊自嘲地放开手,“罢了,你走吧。”
青鳞从榻上起身,依言走到门口,却被叫住。
“四哥的那道圣旨,是你伪造的罢?”
青鳞继续沉默。
常言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他的书妖那样聪明,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自始自终都知道,他与青鳞,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她索龙之气存留世间,他令她辅佐天下,他既已不是皇帝,何以来的龙气供养她。他只是想不通,他落魄后,她大可以一声不响地离开,留在临风身边,救他已是仁至义尽,却又为何撒下这样一个谎。他看不明白,也猜不透。
没有得到回答,他又问:“四哥的那道圣旨,是你伪造的罢?”
青鳞清脆的声音在房中幽幽响起:“是。”
毫不犹豫,不留余地。
临渊蓦地有些难过,他多希望她说不是啊,哪怕不回答也好,他起码可以自欺欺人。
又是一片好寂静。
他行至她面前,银白色的月光染上发梢,一字一顿道:“我与四哥,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青鳞你说,你究竟帮谁?”
“帮你——”
余音绕梁,青纱女子早已不见。
府里的人皆道,好吃懒做,只有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却没见过自己太傅将他跟供菩萨一样供着的。
“哟,这是哪家的公子,日子怎么过得这么悠闲呐。”
临渊闻声望去,只见张泠身着短小夹袄,一手撑起窗木,一脚又跃下地,一副做贼模样。临渊不禁好笑:“这瞧着哪里是皇后,倒像是一个掩耳盗铃的贼。”
临渊一语点破天机,她也不同他废话,合上窗,贼兮兮地关上房门,摸出一块牌,递于他,故作神秘道:“此等神物,天下只有一块,公子慎用。”临渊接过兵符,挑了挑眉:“多谢娘娘。”
张泠这才同他正经说话,道:“宫中人眼杂多,又居心叵测,我只好亲自送来。只是时间紧迫,若六殿下真想再回高位,便是等不得了。”
“我知道了。”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他心中却是不能平复。
七
先帝兵符一出,集十万兵马包围皇城。
挟骠骑将军妻女,迫使投降。
又验出圣旨龙印是假,六皇子忧国忧民,四皇子从中作梗是真。
不过半年的功夫,又是一场局势大倒戈。江山改朝换代,不过瞬息之间。
一时间,皇城上下议论纷纷,左右讨论的,不过两个字——谋反。
只不是过,这次谋反的,是临风。
临渊叫人押他去他曾经去过的牢房,重新坐上了龙椅,又龙袍加身,按理说是应该开心的,可不知为何,这让他心上,仿佛压了一块石头,叫他开心不起来。
他这几日老蜷缩在皇宫里,继续当好吃懒做的皇帝,自上次青鳞走后,便再没有回来,这些日子,任凭他什么呼喊,她都没有像往日那般随叫随到闪亮现身,他午夜梦回,大汗淋漓。明明是错综复杂的梦境,他一睁眼,梦境破碎,竟是半分都想不起来。
究竟是哪里不对,他的书妖,他的青鳞,究竟是到哪里去了。
“青鳞。”
临渊低低叹气,不过才几日未见,却满脑子都是某只妖微翘的嘴,淡笑的眉。
“见过当皇帝的,没见过当皇帝你这么愁苦的。”张泠一脚迈进房间,东瞅瞅,西瞅瞅,“咦,怎么不见你养的那只书妖。”
“我倒是想知道她到哪里去了。”临渊诚实以待,掀开被褥,“走,咱们去瞧瞧那败兴的皇帝。”
湿润的牢房,白蚁啃噬过的房梁,冰冷的手石床,到处散发腐烂的气息——他与这里也算得上是旧相识了。
牢房中,临风还是维持着一贯的风度,与他想象的邋遢模样相差十万八千里。
“四殿下,我可不是故意要害你的,你不要怨我。”张泠跟在临渊身后,一开口竟然是求饶。
临风的相貌与他极为相似,倒不像是虎落平阳。临渊眼角噙着一抹轻蔑的笑:“四哥,别来无恙。”临风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他越发得意,“背叛的滋味,四哥尝得还舒服?”
说话间,只见临风袖中滑落一卷书,他眉头收紧,又问:“青鳞呢?”
临风终于回话,却不如不回:“青鳞?整日与你腻在一起,我又如何得知。”
临渊心中一击:“你我各自称帝,她是和你在一起的,我记得,她是和你在一起的……”
房中沉默半晌,张泠插不上话,临风爽朗一笑:“和我在一起,龙之气,想不到她会这么唬你……”他声音逐渐放低,最后干脆蜷在石床上,说的似乎是:妖怪的话,信不得。
妖怪的话,信不得。
临渊想从他口中再知道些什么,除了这七个字,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再说的了。张泠当然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些什么,走出老房后,便劝道:“我听说是个皇帝都藏了城府,他不过是想扰乱你心智故此诓你,你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他又低低叹气,此时繁星满天,微风轻拂。
谁不是胡言乱语。
青鳞是书妖,尽知纸上事,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她这般不肯原谅他,连见他都不肯。于是抛下国事,只好每日在纸上写,青鳞,回来。短短四个字,寄语了他太多太多的感情。
可她依然没有回来。
时光蹉跎,岁月如歌。
转眼冬去春来,时间过得尤为快,他积攒了吼吼的一柜子纸,他也不明白,书妖到底去去了哪里。
张泠推开门,肩跨包袱,撞上临渊略显伤色的某,开门见山道:“你这皇宫好没意思,我得走了。”
“到哪里去?”
不问原因,不懂挽留,只问何方。
张泠准备回答的“难不成跟你一样老死在宫中”被迫咽下肚中,索性道:“也去找只妖。”
临渊允了。
木门沉重的撞击声在房中响起,背对他后,秋水眸中眼泪汪汪。张泠无奈地叹了口气,呆子就是呆子,他要傻等,难道也要她跟着傻等?
明知道等不回来。
八
春日的桃花开得格外好,临渊终是响起那牢房中还困有一人。不顾衣角的晨露迈进牢房,开口便问:“青鳞在哪里?!”
落魄的皇子依旧捧着一卷书,病恹恹衣服快断气的样子。临渊上前抢了那卷书,气红了眼:“我问你,青鳞呢?!”临风拨开厚重的头发:“书妖书妖,以书为妖,何处没有青鳞?”摊开书卷,泛黄的纸面依旧溢满淡淡的墨香,只见那卷上写的是:书妖,改天命,亡。
“你真的以为你本该是皇帝吗?”临风收回书卷,“本来你命格特殊,非称帝不可,可又偏偏不是个皇帝的命。”他淡淡一笑,却格外惨淡,“妖怪就是傻,救你一命不说,还非要你称帝……”
“我不该比她伪造圣旨,你也不必我好到哪里去,逼她毁了圣旨。”
“你说说,改了这么多次天命,三次,本就该亡,强行扭转天下事,是不是要魂飞魄散?”
……
临风说了许多,他跌跌撞撞走出牢房,歪头侧目,桃花早已凋残。
“光看小人书又什么用!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长须夫子暴跳如雷,怒斥的对象——蓝衣少年却依旧不为所动,痴痴地看着那摊开的书卷。
明眸皓齿,腕间一点朱砂一袭青纱掩风华。
“书卷啊书卷,你若肯化作人身常伴我左右,我必定好好疼你爱你——”
风过书面又翻一页,青纱女子眸间流转,俏眉微微一动。
原来那不过是他们的始终。
初三:伍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