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光晕写在尘封的记忆匣子上,那些被风吹皱的笑脸,都终将会变成最美的曾经。
——题记 (一)小夭不喜欢留长发。
她自己就是一个典型的假小子,晃着一件不合身的巨大T恤,两条纤细的腿贴着抠了两个洞儿的牛仔裤,很拉风地在马路上踩着单车。
小夭家离学校很近,如果徒步也赶得上晨读课。可她偏偏要骑着单车,慢悠悠地沿着学校附近的喷水池绕一个大圈子,再迎着同学们“羡慕”的目光成为有幸与教导主任亲密接触的学生。
我也常拿小夭当无聊时的调色盘,偶尔把她层次不齐的短发捏在手心里,然后调侃着问:“你不是总说喷水池是小女生才相信的东西嘛!”
阳光有点吝啬,她却依然眯着眼,“有时候像我这种‘大男生’也挺浪漫的。”
大家都在背后议论小夭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怪胎。面对主任语重心长的谆谆教导或是火山喷发的嘶声裂吼,她从不当回事。
而只有我清楚,她是个坏孩子,却是个好学生。
小夭的成绩一直很优秀,说来她也算是一个奇迹。看到老班就犯困,听到上课铃声就两脚直跺的小夭居然总是稳居班里第二。而第一,也就非我莫属了。因此,有位调皮的男生就给我们取了个绰号——并蒂莲。
事实上,小夭是无法与之匹配的,因为她总是那么大大咧咧,放荡不羁。
老妈对小夭很偏心,隔三差五地就请她来家里吃饭。每回我们仨儿往饭桌上一坐,老妈唠叨的毛病就犯了。她会直夸小夭聪明,如果再用功一点,准比我强。
我撅起小嘴闹别扭,小夭就一个劲儿地做鬼脸,逗到我捧腹大笑为止;否则以我这倔脾气,是铁定誓不罢休的!
和小夭相比,我外表显得很柔弱。可心底里,我比谁都好强,比谁都自尊;这是鲜为人知的秘密。
小夭一手推着单车,一手搭着我的肩。“我们要跟现在这样,永远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到老都不变。”
我点头时用力过猛,扭到了脖子。顿时,小夭第一次营造的浪漫氛围被彻底打破了。
或许这是老天在提醒我们,一群懵懂的孩子,不要许诺得太理所当然。时间在变,人也在变,谁都等不了谁。 (二)小夭的父母在她年幼时就离异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小夭的妈妈。我时常幻想,那会是怎样的一个母亲呢?为了钱财,为了地位,不惜抛弃一切——甚至自己的亲生骨肉的母亲吗?还是……一切都只是猜测,连小夭都记不清的面容,我又有什么资格在胡思乱想之后给他人乱安罪名呢?
小夭用手指戳我的额头。“你这个傻子,何必为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浪费脑细胞呢?”
我知道她说的是气话,一个从小看着别人被妈妈疼爱,自己却活在残缺中的小孩能不去恨吗?即使话语可以掩饰,可多少个夜晚,多少次女生宿舍里传来的抽泣声,那些真实的眼泪是不能够假装的。
小夭一定还在等待那个女人。
但在那个女人回来之前,小夭和她父亲相依为命了十多年。这段感情又何其容易割舍?
我半开玩笑地问小夭,“万一你妈出现了,但爸妈只能选择一个,你怎么办?”
她挥了挥手,“这么窝囊的问题我不想回答。”
其实你是不敢回答,小夭。
你很脆弱。
小夭的父亲把一生都献给了舞蹈事业,他三番两次要求小夭去学舞,都以失败告终。我笑着说伯父傻,小夭怎么可能顶着爆炸头去扭秧歌。小夭直愣愣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莫不做声。 (三)念国中的前一个暑假特别漫长,我和小夭整天泡在图书馆,成了名副其实的“读书人”。但现实并非如此,小夭只是看一些网络小说来打发时间。
我说我唯一敬佩她的是能把闲杂的东西和考试的题目分得清楚。她终于愿意抬起头,得意洋洋地说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资。
我告诉她别掉以轻心,很多同学对你的学习方法产生质疑。
小夭煞有道理地大声嚷嚷:“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直到图书管理员走来敲我们的桌子,示意保持安静,她才又乖乖一头钻进小说里。
开学第一天,小夭和一帮高年级的小流氓抬上了杠。他们成群结队地到我们教室里,二话没说揍了小夭一顿,要不是老班及时赶来阻止,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我带小夭去医务室上药,心疼地问她还痛不痛。她勉强地挤出了一个微笑,“我不可能有事的啦!没想到国中就是不一样,还有人敢碰我。”
“他们一定不知道你是女生,下手才这么狠的。”我喃喃自语。
小夭无语,神情露出从未有过的凝重。
从那天起,小夭就没来过学校上课。听其他人说,老班找过小夭的爸爸谈话。
我也曾试图去她家找她,但那铁门牢牢锁着,我的心也跟着悬紧了。
在妈妈的逼迫下,我剪了短发,是和小夭一样的发型。我一面想念小夭,一面悼念陪伴我多年的可怜的长发。我相信,只要我等,奇迹就会出现。
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
终于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电话,屏幕上显示的是陌生的号码。
“喂,您好。请问您哪位?”
“是我,小夭。”
我的指甲很久没修剪了,它们相互紧攥着。“你……你去哪儿了?怎么一声不响就离开?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你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不想的,可我已经答应爸爸开始学舞了。”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分明在颤抖。
“你——怎么会?”
“我想,在国中开学的第一天,我就已经完了。或许你说的对,当时的学长以为我是个男生,才……所以,我已经改变了,留着长发,还会穿裙子;你见了我,还不一定能认出来呢!”
“是吗?”我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大跳。
那通电话,小夭说了很多话,我都来不及慢慢思考。我告诉她我的状况,她也觉得不可思议,正如我不相信她的改变一样。
左手深深的指印留在我的右手手臂上。 (四)再次见到小夭,是在学校为毕业班准备的文艺演出会上。
扳手指算算,我等了小夭三年。作为主持人,我了解到学校将请全国著名的舞蹈学院的年轻学生来助阵,却对于将要面临的意外全然不知。
当我一眼在众多舞蹈演员中认出小夭时,惊异和激动席卷全身,准备的台词早抛到九霄云外。
现在的小夭,身材高挑纤细,齐腰的长发在空中甩动,婀娜多姿的舞艺另我叹为观止。幸亏我们的心有灵犀没有退步,她朝我使了一个眼色,我立即回过了神,现编现讲了一段致谢词。
演出完毕,我们趁电视台采访的空闲时间,聚在学校的池塘边聊天。
望着湖水中的两个身影,我又诧异了。一个短发,另一个长发;不变的是发型,变的是对象。
我自嘲着说:“莲花永远只有一朵,以前是我,如今你是当之无愧了。”我发誓,这不是妒忌,而是感慨。
“你知道吗?我妈上个月回来了。”小夭转过头对我说。
我欣慰地抱着她。“恭喜你。”
原本安静的她挣脱我的双手。“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不了解吗?我恨死她了!”
小夭的眼泪不住地滑落,落在池塘里。
我慌乱地安慰她,“对不起,我以为你彻底改变了;原谅我好吗?原谅我的粗莽。”
她的情绪得以控制。
“帮我。”
她硬生生的话语使我不寒而栗。
“帮我离家出走。”
“不!这样太危险,我不能看你做这种傻事。”我果断地拒绝了她的请求。
“我不走,我妈和我爸会带我出国,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我不要!”
我的心重重地颤动了。可能是我太害怕失去小夭,可能是我还没长大,总之,我后悔了。 (五)我们学着电视剧里的情节,回家把衣服和生活用品放在行李箱里,并带上了各自仅存的几百元钱,留下一封书信,潇洒地按照原定的计划踏上了出逃之路。
我感到很不习惯,一路买票,问路的活儿都由小夭负责。
真正开始学着大人生活,才明白一切的不容易。我们身上的钱越来越少,可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住所。小夭在郊区的一个农民家里寻到了机会。我们向老奶奶好说歹说,总算掏了两百元住下来。
老奶奶人很好,但她说只能让我们住半个月。等到她儿子出差回来,定会把我们赶走的。
我们很感激她,平时会帮她干点家务。可她怕我和小夭累着,以责怪我们帮倒忙为借口,不让我们做重活,还每天从邻居家借一些书刊报纸给我们看。
出来的第三天,报纸上就有爸爸妈妈和伯父伯母刊登的寻人启事。
我时常会看到小夭泪流满面,可她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伤心不安。我提出要回去,被小夭一口回绝。她说回去就是妥协,何必对那个女人客气呢。我反驳小夭,既然这样,你干吗还为她浪费眼泪。小夭没有说话。
我终于忍不住想偷偷溜出去放口信。脚刚一踏出大门,门口的四个大人齐齐地站着,我不知所措地在原地踌躇。
妈妈走到我身边,“你认为这样做,是在帮小夭吗?”
我哭了,一把搂住妈妈的腰,“对不起,害您担心了。”
“跟你伯父伯母道歉吧。”妈妈温柔地摸着我的头。
我举步艰难地迈向他们,“叔叔阿姨,我错了。”
伯父拍拍我的肩膀,点了点头。
这时,房里传来了小夭的叫声,“你在外面跟谁说话呢?你……”她的身体一怔。眼睛直愣愣地勾着伯母,这是悲伤又熟悉的神情。
小夭像脱僵的野马,奔到了伯母怀里,“妈——”
这对母女的拥抱,漫长得犹如一个世纪。
原来,是老奶奶通知他们来接我和小夭。临走的时候,她执意把那两百元退还给我们。
不久后,小夭跟着伯父伯母出国了。送别的时候,我们谁都没哭,因为我们拥有的记忆是难能可贵的;经历了这么多,我想,我们是真的长大了。
小夭,请在重逢的那天,在那个熟悉的学校,在那个池塘边,诉说我们走过的曾经,以及你和我的72变。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