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绳子

我的故事，是由一个梦开始的：

那个叫纳瑟斯的庄园。

周围环绕着一座座旧式建筑，庄严的有点凝重。让人觉得这里神圣不可侵犯。路过的人，都是那么的冷漠而又带着盛气凌人的气息。而那个手上缠着红绳子的孩子，就住在一栋歌德式高楼后方那阴暗的角落。周围环境是多么的与她格格不入，甚至有时连她自己都觉得她是不属于这个上流居住区的。即使是这样，但她并不感到孤独——她还有婆婆。婆婆是上个世纪最红的花旦，后来嫁给当地一个很富裕的商人——她的公公。

她还没有见过公公，母亲是个未婚妈妈，死于难产。因此，她也没有见过妈妈。她是通过婆婆得知这一切的。至于为什么她们会沦落到如此的地步，婆婆并没有告诉她。她只记得，在她路过那间高级餐馆的时候，或者自己一个到沙滩玩耍的时候，总会招来白眼。她还记得，她的新裙子，是灰黄色的，那天高兴地穿着走在庄园上的时候，被邻居大她一岁的姐姐欺负，说她是乞子，专门穿别人丢弃的衣服……那时候，还被她指着鼻子用力地撮了几下，很痛。她很生气。可是，可是，婆婆曾经跟她说过：在外面，无论怎样也不可以跟别人打架，凡事要忍耐，忍耐。忍耐的原因，是因为她们不具地位，不具权利……她不明白，但为了使婆婆安心，不给婆婆带来麻烦，她知道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忍。

她，是个小小孩。只有5岁。婆婆，她已经70岁了。她们努力地活着，用力地生存在这个与她们无关的社会里，用尽全力，只为了学会如何相依为命。

河边那条长提，长长的长着许多向日葵。想起来，那些向日葵，真的给了她很多安慰。每逢她远远地望见有人在河边打捞爱情和希望，她就会将眼光收起来，停留在花朵上，跟它们眼神交汇，然后炽热的金黄就会带给她不彷徨的借口，说：“没事的，就像放生鲫鱼一样，放生自己。”

夜深的时候，她就像精神萎靡的小白兔，安静地呆在婆婆平日缝制衣服的桌子上。可以说，那张桌子，已经是她们家里最贵重的物品了。因此，她特别怜惜地抚摸着它，想让自己的皮肤，沾染上空气里漂浮的尘埃，不让它们掉下来，然后茁壮成长。婆婆的双手是她谋生的工具，用来维持她们祖孙的生命。岁月的双脚，很不干净，不知道是否走过泥泞路才来到婆婆脸上的，不然的话，为什么她脸上留下那么多脚印呢？年轻的时候经历了生老病死别，老的时候也没有疼爱的孩子给她一盆温暖的热水作为抚慰，现在滚烫的稀饭下面，仿佛是生命尽头的沉淀，尽是绝处的悲怅。

是的，她记得手上的红绳子，是婆婆从头上摘下来要系在她手上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婆婆总要她带着，她只知道，这条红绳子对于她，或是她们来说，一定很重要，这是一件信物。

日子一天天地过，岸边花开花落。

这一年，是洋紫荆开得最灿烂的一年。这年的春天，婆婆她走了。在婆婆死前的晚上，还亲手将一件红色的嫁衣叠好，放在她的手上，并叮嘱她将来一定要好好地过日子。她答应了，然而，她却走了。

在整理婆婆的遗物的时候，她发现一个缠着金丝的钱袋，显然这是婆婆出嫁时从公公那里得来的，里面装着足够她用一年的钱，她很惊讶，这是哪里来的钱？数目如此之多。最后，她决定用这些钱来好好安葬婆婆。当她看到坟墓的石砖垒砌在一起时，她的心里感到一阵心悸。她害怕坟墓会突然倒塌，然后变成泥浆，最后一无所有。她知道，这时候，即使有一千一万朵向日葵在她眼前开放，都无法安慰她失去唯一心痛。她从未有过这样一个时刻，她缺乏安全感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无论上帝放多少个筹码在她手上，一切亦不过都如少年时不小心松开手，旋即就会无情飞走的氢气球。

她在婆婆的坟边呆了很久，在回家的时候，她幻想着她教婆婆写字的情景，她似乎也看到了婆婆在不断地裁衣……不经意间，已经回到了那间阴暗的屋前。让她惊异的是，门前正站着一位衣着名贵的男人和一位高贵傲慢的女人。

他们见到她，就一把抓住她的手，直到看见她手上的红绳子才停止与他们身份不相称的行为。这样的行为吓坏了她，她请他们马上离开。但他们却异口同声地告诉她：“我们是你的父母！孩子……”怎么会这样呢？她明明就知道自己无父无母，她只有一个婆婆，但她已经离开了呀！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冒出两个不明来历的“父母”？她再也失去了坚强站着的意志，重重地伏倒在地上……

他们在屋外将整个故事讲了出来：

“18年前，我们经商失败，贷了别人一大笔钱，连生活的费用都没有了。那时你刚刚出世，为了不牵连到你，我们迫于无奈将你放在一户人家的门前，并将我们最后的钱财都用一条红绳子给你系上了，我还记得那条绳子是用一种特别的麻纺做的……”不要说了……她现在可以做的，只有哭泣，别无他选。

“18年后，我们终于摆脱了困境，我们回来找你了，孩子……跟我们回去吧！”那个女人接着讲。随后，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驶到巷口里。

虽然，这是她多年来发梦都会想着的事，但是毕竟养大她的是一个与她无缘无故的婆婆呀！人的一生可能搬很多次家，但是她始终相信，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地方，而这里，就是她的归属地。是她跟婆婆一起营造的家，里面有昏暗的灯光，有裁缝桌子，有婆婆留给她的嫁衣，还有对面的那向日葵……这些，都是那些富裕的生活不能给予她的，这是她的世界，这是她今生最远的地方……

她像被放生的鲫鱼，这条红绳子，像是婆婆特意系在鲫鱼身上的。无论她游到哪里，总让婆婆牵着，不令婆婆牵挂，让婆婆感到生生不息。她说，我没有因为富裕而放弃婆婆，正像当年婆婆没有因为无亲而放弃我一样。她死了，我要守住她的坟墓，陪着她，帮它除草。

故事完了，我才发现，这是一场梦，是关于“爱”的梦，是关于毫无关系却又息息相关的梦，是一场关于血液温度的梦，是关于人心善恶的梦，是守候与距离……

——距离有时，守候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