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为了纪念
朋友都说我是一个怀旧的人，或许是的吧。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而此时，看着未来，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和迷茫。所以，我只能回忆，或者，用手中的拙笔来纪念，纪念我的曾经。是的，只是为了纪念。
——前记
五岁那年，当身边的小朋友都在妈妈的怀里撒娇的时候，我却送走了妈妈，她在我四岁的时候患了脑瘤，一年后离开了这个世界，纵使这里有她爱的母亲、丈夫和女儿。
那是我最早的一个回忆。
那天天很冷，虽然已经进入了春天，但冬风仍然不肯离去。清晨，爸爸给我穿上厚厚的棉衣，还有外婆做给我的红底黑花的棉鞋。爸爸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带着我走在去医院的路上，风很大，吹得我睁不开眼睛。
在医院门口，爸爸把车锁好，蹲下身来，对我说，晶晶，看到妈妈不可以哭，更不可以闹，你要乖乖的，告诉妈妈你长大了。我摸摸爸爸好久没刮的胡子，我问他，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看着爸爸沉默了，就没有再说话。
外婆在病房里照顾妈妈，她看到我站在门口，一把拉过我来，把我拉到床边，对躺在病床上的那个憔悴的女人说，冬梅，你看，晶晶来看你了。我叫她，妈妈，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妈妈，晶晶现在很乖很听话，妈妈，晶晶现在上学已经不哭了，妈妈妈妈，你快快好起来吧，我们一起回家好吗？妈妈艰难地冲着我笑，她伸出手来准备抚摸我的脸，却在半空中垂了下去。
我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外婆又拉着我的手，她说，晶晶，外婆带你出去玩好吗？妈妈睡了，我们不打扰她，等她醒来以后我们再回来跟她说话，好不好？我很乖地点了头，跟外婆出去了。在过道里，我听见病房里传来爸爸的声音，他叫着妈妈的名字，冬梅，冬梅你醒醒。我忽然停下脚步，仰起头问外婆，外婆，妈妈是不是死了？外婆脸一沉，对我说，别乱说，妈妈怎么会死呢？
那天在外面买了什么玩了什么，我都忘记了，只记得那天我很焦躁，急着回病房。可是当我和外婆到了病房的时候，病房已经完全变了样，床铺被护士阿姨整理得很干净，但是躺在上面的人已经不见了。
我回过头来问外婆，外婆，妈妈呢？然后我看见外婆的眼圈红了，我忽然明白了一切。我使劲地拍打着外婆的手，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外婆身上，我哭着说，外婆你骗人，妈妈就是死了，老师说死了的人永远都看不见了，你还我的妈妈。于是外婆蹲下身子，抱着我和我一起很大声很大声地哭。
妈妈走了以后，爸爸辞掉了在学校作老师的工作，带着妈妈和我的照片去了北方，我也从学校的职工宿舍楼搬到了外婆的小院里。
就是因为这个可爱的小院，我认识了小伟哥哥，度过了美好的童年。直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回忆起那个小院、小伟哥哥，还有我没有爸爸妈妈只有外婆的童年，心中充满的不全是酸涩，更多的还是对他们的眷恋和思念。
小伟哥哥比我大三岁，那年，我五岁，他八岁。他是外婆的邻居，生在北方，长在南方，父母都是北方人，就是爸爸去的那个地方的人。
阳光明媚，我蹲在门口摆弄那盆不知名的花。外公是个爱花的人，听妈妈说，外公曾经在院门口种了好多好多花，招惹来好多好看的蝴蝶和蜜蜂，可是他却没能和花一起灿烂，在妈妈大学毕业准备工作的时候，外公就停止了呼吸。外婆说，他是没有受罪的，夏天的夜晚，外公躺在藤椅上在小院里乘凉，于是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一个小男孩来到我身边，也蹲下来，用手指轻轻地敲打着花盆，他问我，你是陈奶奶家的客人吗？我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又问我，那你是陈奶奶的什么人呢？我说，她说我外婆。外婆？他笑了，外婆就是妈妈的妈妈吧？我说，嗯，就是妈妈的妈妈。他托着下巴看着我说，妈妈的妈妈是姥姥，不是外婆。我抬起头，阳光强烈地照过来，我眯起眼睛看着他，他穿着一件蓝色的毛衣，毛衣上有一只黄色的小狗。南方的气候真好，即使是在冬天，也不会有多少人穿棉衣，最多就是穿件毛衣。而我却格外地怕冷，春天都来了，我还是穿着棉衣迟迟不肯脱去。或许像我这样的女孩，是不应该去北方的，可是高中毕业以后，我仍然固执地报考了北方的大学，毕业后也留在北方工作、结婚、生子。或许是为了爸爸，也或许是为了遗忘。
我看着这个好看的男孩，问他，为什么是姥姥，不是外婆呢？他说，因为我的妈妈的妈妈就是我的姥姥，所以你的妈妈的妈妈也是你姥姥。我也托着下巴问他，为什么呢？他反问我，你几岁了啊？我说，我五岁了。他笑着说，就是嘛，你才五岁，我都八岁了，我比你大三岁呢，所以我懂得比你多啊。于是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说，我知道了。
那时我和小伟哥哥的第一次见面，从那以后，我们变成了好朋友，现在想起来，很有青梅竹马的味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李白写得多美啊！
回到家，看到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外婆，我叫她，姥姥。外婆放下手中的盘子，乐呵呵地问我，晶晶，你这是从哪学来的？我指着门口说，是小伟哥哥告诉我的，他说妈妈的妈妈应该是姥姥，不是外婆，他还说他比我大三岁，懂得比我多。外婆笑着说，是小伟那个机灵鬼啊，晶晶，小伟学习好着呢，你要向他学习啊！我问她，外婆，以后我不叫你外婆了，叫你姥姥好不好？外婆拍着我的头说，好，好！
后来，我慢慢地长大，听北方的爸爸说，外婆和姥姥说的都是妈妈的妈妈，只是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叫法罢了，北方人叫姥姥，南方人叫外婆。于是，我知道，那是区域的原因导致我和小伟哥哥的叫法不同，而不是谁大谁小谁懂得多谁懂得少的原因。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固执地叫她姥姥，直到现在，外婆去世已多年，我还是喜欢对着照片中的那个老人叫她姥姥，也喜欢拿着妈妈的照片给三岁的女儿看，并且告诉她，囡囡，这是你的姥姥。囡囡张着嘴含糊的叫着姥姥，让我不禁想起小伟哥哥那可爱的样子。姥姥，我喜欢这样的称呼外婆，喜欢那种舌头轻轻拍打着下齿龈的亲切感觉。
在我即将升入小学四年级的那个暑假，爸爸从北方回来，准备接我去北方上学。我坐在小木椅上听爸爸给我讲他在北京给我找了一所很好的学校，希望我去那里上学，爸爸很尊重我的意见，他说我已经十岁了，是大孩子了，可以选择自己的路了。
那时，小伟哥哥就要升入初中，于是他拥有一个没有作业并且很漫长的暑假。我跑到他家，两个小孩子坐在白色的瓷砖上，我对他说，小伟哥哥，爸爸来接我了，他说要带我去北京上学。小伟哥哥傻乎乎地说，那好啊，你知道的，北京是个很美丽的城市啊，我姥姥就在北京。我又问他，小伟哥哥，你愿意让我去吗？那你会不会想我呢？他侧过头看着我说，去吧，和爸爸在一起你会很快乐的，你走了以后还可以回来的。
我听了他的话，跟爸爸去了北方的一个名叫北京的城市。五岁那年，小伟哥哥说他比我大三岁，他懂得比我多，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很听他的话，我觉得他的话全是对的。其实我还是想去北京的，心中纵然有对外婆对小伟哥哥的不舍，却还是被更多的好奇占领了。
去北京的那天，我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在小院里又蹦又跳，小伟哥哥没有来看我，我认为他会来看看我，可是他没有，于是我故意把小院的地踹得很响，希望他能在隔壁听见，然后拖着拖鞋跑过来揪着我的小辫说，晶晶，你别跳了，再跳一下就地震了！可是直到我把双脚弄得又酸又麻，直到外婆和爸爸提着行李从屋里出来招呼我去火车站，小伟哥哥也没有来看我。
外婆在月台上抱着我流眼泪，她说，晶晶，放假记得回来看外婆，外婆会很想你的。我使劲地点着头说，姥姥，你放心，一放假我就回来看你。爸爸从外婆手里接过车票，对外婆说，妈，我们走了。然后领着我上了火车。
火车马上就要启动了，可是小伟哥哥还是没有来送我，我感到有点难过。
北京的确是个很美丽的城市，但是在北京我找不到快乐的感觉。
爸爸和大学同学合伙开了一家公司，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他在中介公司雇佣了一个保姆，来照顾我的生活。可是，她会在爸爸不在家的时候狠狠地训斥我，怪我把衣服弄得太脏，害她总是给我洗衣服；她做的饭也不好吃，不合我的胃口，每次吃饭我都吃得很少。
每天傍晚，我一个人背着大大的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总是有学校同学的笑声从身后传来，他们一群人是那么快乐，而我却不属于他们其中的一员。
来北京没多久，我大病了一场，出院后，我对爸爸说，爸爸，我要回湖南。爸爸问我为什么。我说，我不喜欢北京，我吃不惯这里的饭，弄得我胃疼。其实爸爸不知道，我是想念外婆和小伟哥哥了。
爸爸最终还是阴沉着脸把我送回了湖南，他知道，他有愧于我，他每天都忙着挣钱，却忘了照顾我，让我生病让我哭泣让我不快乐。
外婆责备爸爸太溺爱我，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可她还是很高兴地把我的衣服从皮箱里拿出来挂在太阳底下晾晒。晚上，外婆搂着我说，晶晶，你不在家外婆好想你。我问她，姥姥，你想妈妈吗？然后我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掉进我的脖子里了，外婆问我，晶晶，还记得妈妈的样子吗？我使劲地点头，我说，我记得我记得，妈妈长得好漂亮，大大的眼睛，红红的嘴巴。我听见外婆在说，冬梅，你看晶晶都这么大了，冬梅啊，你看看晶晶吧，晶晶正在想你啊。
清晨，我背起书包去上学，在门口看到了小伟哥哥，我叫他，小伟哥哥，我回来了。小伟哥哥冲我眨眨眼睛，他说，晶晶，你好像瘦了。我很好奇他没有问我为什么又回来了，我想他一定是知道我在北京过得不好吧，嗯，懂我的人或许只有小伟哥哥一个人。
那些单纯的日子，并没有发生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但是和外婆和小伟哥哥生活在一起是那么的开心和快乐，总认为天空会永远那么蓝，总认为水会永远那么清，当我和小伟哥哥大把大把地挥霍着时光，却不知道时光就这样从我们的指缝中滑走，我抓不住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快乐离我们远去，只能傻傻得看着外婆一天一天衰老，却看不到我们也在一天一天地长大成熟。
十五岁那年，我上高一，小伟哥哥高中毕业没上大学，毅然决然的参了军。他走的那天，正好是我十六周岁的生日，我去送他，还笑着说，小伟哥哥，六年前我去北京你都没有送我，你看我多大度啊，你对我不仁我不能对你不义，是吧？小伟哥哥拍着我的头说，小丫头，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大学，知道吗？
在我点头的瞬间，忽然觉得好伤感，于是我大哭着说，小伟哥哥你别走。小伟哥哥沉默了，让我觉得我是那么那么舍不得离开他，我对他说，小伟哥哥，我喜欢你，小伟哥哥，我从十岁就开始喜欢你了。他正要说什么，可是车马上就离开了，他转身走入车厢，站在窗户旁边对我说，晶晶听话，晶晶不哭。
我站在公路旁边，看着他的车子越走越远，最后变成了一个黑点，后来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回到家，我哭了好久好久，外婆拄着拐杖敲我的门，她说，晶晶，打开门外婆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点心。我擦干眼泪打开门，我说，姥姥，我没事。
外婆安慰我说，晶晶，小伟哥哥两年后就会回来了，他还会像亲哥哥一样带你去玩，所以，晶晶你要快乐一点。可是，外婆，你怎么会知道晶晶的心思呢？
小伟哥哥在部队的两年里，我们没有任何联系，我想，或许就像汪国真的诗里所写的，“是否，你已把我遗忘，不然为何，杳无音讯，天各一方？是否，你已把我珍藏，不然为何，微笑总在装饰我的梦，留下绮丽的幻想?”
两年来，我改变了大呼小叫的性格，没有了小伟哥哥，我哪里还有资本嚣张？我把自己弄得很干净，也很安静。那时候，外婆已经开始生病，整日整夜地咳嗽，让我听了很心疼，我开始奔波于学校、医院和家之间。爸爸一直独身，没有再娶，我不知道他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他还爱着妈妈。爸爸总会抽时间来看我和外婆，每次都拿来好多好多的钱和礼品，慢慢地，我发现爸爸变了，好多年以前的那个不爱讲话的寒酸老师如今却成了满口都是经济的商人。忽然间明白，或许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变化吧。
小伟哥哥不在的日子里，我穿干净的衣服，扎高高的马尾辫，一个人静静得坐在窗户旁边的小桌子上写文字，写那些哀伤的文字，自己变得越来越敏感和脆弱。外婆跟爸爸说，小伟走了以后，晶晶就像换了一个人，爸爸则会笑着安慰她说，妈，你就别操心了，晶晶都十六七了，也不是小孩了，她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我自己都不明白，我的改变是因为小伟哥哥走了呢？还是因为我长大了呢？
十八岁生日那天，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起两年前的今天小伟哥哥从我的身边离开。两年过去了，小伟哥哥应该快回来了吧？
刚进家，外婆就对我说，晶晶，快去隔壁看看小伟，小伟回来了。我扔下书包就向门外跑去，正好和门口的小伟哥哥撞了个满怀，我抬起头看他，他黑了，也瘦了。我叫他，小伟哥哥，你回来了。两年来，我把我的性格完全变了，喜怒不表现在脸上。他拍着我的头说，晶晶，你又长高了，也瘦了。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我们就这样傻傻地站着，没有再说话。我忽然觉得我们之间陌生了许多，是啊，我变了，那么，他也变了，可是，小伟哥哥，你到底变成什么样子的了？
小伟哥哥回来以后，分配在公安局工作，每天都穿着那身潇洒的警服从我的门前走过，偶尔看到他，也不过打个招呼，彼此间少了很多话。有时候我也会昂着头从他身边走过，高高的辫子一甩一甩的，把一个骄傲孤单的背影留给他。我听见他在身后说，晶晶真地长大了。那语气，充满了说不出的滋味，抑或欣慰，抑或悲哀。
我常常感到难过，难道两年就是我们变得如此陌生吗？我们的童年呢？我们的快乐呢？想这想着泪水就会滑下来。我曾经那么固执地认为不管什么时候，我和小伟哥哥都会亲密无间，彼此间的快乐都发自内心的，可是，我错了。
高三二练结束以后，外婆离开了人世，我站在她的病床前，那么大声地哭喊着，姥姥，你别走，你走了晶晶怎么办？可是，她不理我，我使劲地摇晃她，她的身子已经僵硬了。
爸爸从北京赶回来，他用很多钱给外婆买了一块墓地，然后又要匆匆赶回北京，他满怀歉意地对我说，晶晶，爸爸很忙，公司那边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爸爸去做，你看……我伸出手摸摸爸爸修理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忽然想起十三年前那个满脸胡渣的年轻男子。我说，爸，你回去吧，我在这里能照顾好自己，你也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了，妈都走了这么多年了。爸说，我不准备再续了，现在过得挺好的，晶晶，爸爸希望你能去北方上大学，外婆已经走了，你也没什么牵挂了，去北方我们父女好好团聚，好吗？我说，我再想想吧。其实，爸爸不知道，外婆走了，我还是有牵挂的。
小伟哥哥陪我去车站送爸爸，爸爸对小伟哥哥说，小伟，就麻烦你帮我好好照顾晶晶了，晶晶着孩子任性，有时候太不听话，你就多担待着点。小伟哥哥说，林叔叔你就放心吧，晶晶挺乖地，我会像亲哥哥一样好好对她。爸爸说，这我就放心了，晶晶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爸爸走了以后，我转过身面对着小伟哥哥说，小伟哥哥，我想妈妈和姥姥了。说完，泪水就从眼里流了下来，小伟哥哥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我问他，小伟哥哥，你能抱抱我吗？他的手从我的脸上停下，然后把手拿下来紧紧地拥住我。我伏在他的怀里，问他，小伟哥哥，你喜欢我吗？他点头说，喜欢。我说，小伟哥哥，我想嫁给你。他的手慢慢地抽回来，拉着我的手说，晶晶，你听我说，我们现在还小，都还是孩子，以后你会遇到比我要好很多的男孩，我不过就是一个小警察，没什么前途，你跟着我只能受罪。我说，我不怕受罪，我愿意跟你过清贫的日子，我不小了，已经成年了。小伟哥哥说，傻瓜，以后你就会明白了，听话，好好学习，考上个好大学，我愿意做你永远的哥哥，永远疼爱你。我透过眼泪看他，他是那么模糊，那么遥远，那么陌生。小伟哥哥，你知道的，我不要你作我哥哥，小伟哥哥，我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你就不能安慰我呢？哪怕骗骗我也好啊！
高考结束后，我固执地把志愿全报到了北京的大学，我要让小伟哥哥后悔。我站在空荡荡的小院里，对着隔壁大喊，赵小伟，你后悔去吧！然后开始大笑，哈哈地笑，像疯子一样，笑着笑着泪水就出来了，我蹲在地上，抱着双膝开始哭泣。赵小伟，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就不要我呢？
等通知书那些天，我整天穿着睡衣拖着拖鞋窝在家里哪也不去。那天，本市电视台播放新闻，新闻里说，警察赵小伟和歹徒搏斗，被歹徒刺伤……我连衣服都没换就跑到他家去了，是赵妈妈开的门。我问她，赵妈妈，小伟哥哥怎么样了？赵妈妈说，小伟现在脱离危险了，我回来给他拿几件换洗的衣服。说着眼圈就红了，我安慰她，赵妈妈。你别难过，小伟哥哥那么强壮，不会有事的。赵妈妈抓着我的手说，晶晶，你没看见，小伟的衣服上全是血啊！我忽然就想起了我的妈妈。为什么我那么早就没有了妈妈呢？如果我也有妈妈，那我一定会过得很快乐很幸福吧？
我和赵妈妈一起去医院看他，他躺在病床上，脑袋上还缠着纱布，还能看到红色的血迹，赵妈妈说那是歹徒用砖头砸的。我坐下来，泪如雨下，我说，你怎么就那么笨啊？打不过人家还逞什么能？他忽然咧开嘴笑了，他说，晶晶你看，你还是不做我媳妇的好，要不你整天提心吊胆的。
晚上，他赶我回家，我说，我不回家，我害怕再回来就找不到你了。他说，怎么会找不到我？我又不会失踪。我告诉他，五岁那年，我和姥姥出去，回来以后就找不到妈妈了。小伟哥哥伸出手来捏我的鼻子，他说，傻丫头，你还是没有长大。
通知书来了以后，我默默地收拾好东西，没有告诉小伟哥哥，一个人提着皮箱去了北京。爸爸看我终于又来北京了，高兴得居然不知所措。我说，爸，我来陪你，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北京陪你。
大三那年暑假，我回湖南，外婆的小院里已经长满了草，很荒凉的样子，墙壁上还有我小时候画的小鸭子。于是我又想起了我的外婆，我的小伟哥哥，我的童年。
我去隔壁找小伟哥哥，开门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漂亮但不妖媚。她很客气地问我，请问你找哪位？我说，我找赵小伟。她回过头冲屋里喊，小伟，有人找。然后很温柔地请我进屋，但是我心里空空的。
小伟哥哥看到我，瞪着大大的眼睛问我，晶晶，你去哪儿了啊？这么多年为什么也不跟哥联系？我说，我去北京上大学了，和爸爸在一起，爸爸老了，需要人照顾。赵妈妈拉着我的手指着刚才给我开门的女子说，晶晶啊，那时你嫂子，在初中教书。我看着那个女子，我叫她，嫂子。她很不好意思地笑了，脸很红。我想，嗯，是个好女子，小伟哥哥娶了她，我就放心了。
大学毕业后，我在一家国营企业工作，工作很稳定。经人介绍，认识了夏风，两个月后结了婚。日子过得很平淡，两个人之间没什么爱与不爱，只是为了生活。
在女儿一周岁的时候，本来准备好的出差却因事耽搁，当我提着公文包站在门口准备开门的时候，却听到屋里传来一个女人妖艳的笑声。
第二天，我们平静地办理了离婚手续，女儿由我抚养，我把她的姓改为林。
现在，我带着女儿和爸爸住在一起，爸爸已经退出了股份，每天在家里看着女儿，他总是对我说，晶晶，你看囡囡跟你小时候一样，都这么调皮。
女儿从抽屉里翻出妈妈的照片拿给我看，我指着妈妈对她说，囡囡，这是姥姥，妈妈的妈妈。女儿张着嘴含糊着叫着姥姥。
我想起二十多年前，曾经有一个叫赵小伟的男孩纠正我妈妈的妈妈是姥姥，而不是外婆。我问他，为什么呢？他说，我比你大三岁，懂的比你多啊！
可是，那个年代已经消失了，而我，只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