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天气愈加寒冷。晚饭时,妈拿了个烫手的番薯给我,说是电饭锅里和着米一起煮的。我惊讶,这竟也可以如此香?在我的印象当中,唯有幼时自己烤的番薯是最香的吧。可能我的嗅觉也被附上了记忆。
那时冬天冷了饿了,便从自家的门角落里的竹篮或是蛇皮袋里偷几个番薯去烤来吃。之所以要“偷”,是因为大人们知道我们是去烤番薯,怕玩火出了事情;是不让拿的。
一起去烤番薯的伙伴中,现在我唯一记得的就只有志伟了。
其实那也称不上“烤”番薯――在地上挖一个坑,把番薯丢进去,然后在里面烧上好多好多的柴。这顶多称得上个“焖”番薯罢了。烧完柴后,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吃了。倒也似乎吃得挺香。
至于烧的柴,不过是些枯树枝、枯树叶什么的罢了。有时候会从自家偷出几根枯桑树干来烧,这便是“条件”好的时候了。枯桑树干是很好的烧蹄膀、蒸菊花用的柴。其实就算是“条件”好的时候,番薯也不会熟――那时根本不知道热气是往上升的。
我至今还记得一个奇怪的人物――金松。我其实也不确定他的名字究竟是不是这样写,只是用桐乡话翻译过来,有确是“金松”。他似乎是一个乞丐,但我那时却不这样认为。只是他整天穿着破烂的衣服到处讨饭,人们便这样叫他了。让我认为他不是一个乞丐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有一个老婆。大人们都这么说,到底是不是,大概谁也不知道。但她似乎是个“神经病”。她总是把袖子卷高,然后往卷起的袖子的槽里塞东西,不管是纸头、杂草还是烟蒂。
每次村里有人家摆喜酒,金松就带着她的老婆去讨饭菜吃。喜庆人家为不“触霉头”,一般都会给他些饭菜,有时还送包糖,把他打发走。金松就说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谁也听不懂的似乎是道谢的话,捧着个破铁杯,拎着一袋或者半袋白米饭边吃边走了。他老婆就在后面一路跟着一路捡烟蒂、糖纸往她那卷起的袖子里塞……
关于金松,我似乎与他有过一次相处。
那时正直严冬,我从家里偷了几个番薯,志伟从家里偷了两根枯桑树干,我们跑到村后那条河边上准备烤番薯吃。等我们挖了坑,放进番薯,烧了些枯树枝,准备烧那两根枯桑树干的时候,突然冒出了一个沙哑、模糊、放肆的声音:“咳,小鬼头,在做点什么?”我们以为是大人,吓了一跳,惊慌的把枯桑树干藏在身后。转过身发现是金松,便害怕地盯着他看。大人们讲乞丐都是要拐小孩的;轻轻地在你肩膀上拍一下,你就会乖乖跟着他们走了,然后被卖掉。我听奶奶说她小时候就被“拍过肩”,不过被曾祖母看见叫住了,那乞丐便逃跑了。我的心跳得很快,怕金松来拍我的肩膀。我想那该是我整个童年当中最害怕的一刻了。
金松走到我们身边,看看我们烤番薯的火坑,又看看我们身后的枯桑树干,叫道:“要死的小孩啊!”他捡起那两根枯桑树干,推开我们说:“番薯不是这样烤的,这么好的两根柴要被你们浪费了啊!”说着他用树枝把坑底的番薯拨出来,“我来帮你们烤。”这时,我的心似乎也平静了下来,对他的恐惧渐渐消失了。
金松把烧着的柴挑了挑,把里面压着没烧着的挑出来烧了,然后他拿起那两根枯桑树干说:“两个笨蛋,这么大的柴烧不着的!”说着他把大的放在一边,小的放进去烧了。他的话总是模糊不清,我总要费力地把它在脑海里复述一遍,然后去分析发音。等烧得差不多了,他把番薯均匀地铺在上面,用柴灰埋好。
不知过了多久,他把番薯挑出来,说:“两个小鬼头,可以吃了。”他自己便先挑了个大的,用手拍拍上面的灰,自顾自地吃起来。他吃得很干净,把番薯皮盖在舌头上舔,牙齿是刮着番薯皮上的灰进去的,只是到了他嘴里就找不见了,似乎满口都是灰。我们也吃起来,竟感觉特别香,只是吃不上几个,金松吃得特别快。最后,金松手里拿了半个番薯,抱着那根大桑树干走了。
我至今仍不明白为什么当时的番薯会这样香,以至于无论是我在那以前还是之后吃到的番薯似乎都是那个味道了。
金松似乎没什么可以让我记念的。
――大概是因为当时的番薯烤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