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
到了初二,清扫学校操场的任务便一周一个班的承担下来。运动会之后便轮到了我们,这总归是赶上了并不好的时候:运动会残留的废物,以及入了秋在那健身器材附近堆积了七天的落叶。只像是团浓雾笼在那些清扫着的人心上,在挥洒的汗水与摆动的扫把间久而未曾消却。
我却是将这当作乐趣看的。似乎是劳动最光荣的古老念头,我将那伏着的一层污尘扫净,只留深红色的砖石在大风里没有一丝的风吹草动,这便是足以欣喜的事,别的辛劳之类的却又不愿去挂牵于心了。
先是将教室窗子下的一排方砖扫了干净,却又落了清扫垃圾车附近的差事。大家便有些怜悯地望着我,而带着些止不住的笑意。我也抿起嘴微微地笑起来,终究有些不满地嚷着:“哎呀,我太惨了。”——这着实并不是什么轻巧的事,斑驳的垃圾车里已落满了早晨陆续倒进去的垃圾,而四下里洒满了白色的粉末,那些灰尘像是小虫灵敏地躲进方砖的缝隙间,用扫把费力地插进去才能缓慢地扫出来。还有倒垃圾的人在匆忙中漏出来的碎屑,洋洋洒洒地落在我的分担区里,在那朱红色的方砖上显得刺眼。我反复地低下腰,扫把“刷刷”扫过地面的声音,而声响过后,照旧是风送来的没有根脚的落叶、各种垃圾。
那位收拾垃圾车的老人也在这。说实话,以前我从未细细走近过他,只是偶尔倒垃圾时细弱地唤声爷爷,远远地伸长了胳臂递出垃圾桶,再在他含糊不清的发音里感到没有缘由的恐惧。是多久之前呢——好像我曾将垃圾倒错了垃圾车,他严肃而冷漠地说着:“哎呀,倒错了——错了。”我便在一旁红了脸不知所措起来。还是他的职业终究让他和我们存在着距离呢?而此时此刻,我的工作让我在他左右活动着,于是,这周边有着不同的声音:他用铁锹拨弄垃圾的声响合着我用里扫地的声音,偶尔掺杂进我和前来倒垃圾的同学说笑。一切好像是被搁置在这里的剪影,在这个对我来说从来都是匆匆的早晨匆匆的地方,写着些缓慢而热闹的故事。他和前来倒垃圾的同学都会说着话,而我觉得他的心底燃烧着极大的热情与活力,与一味哼哈应付急着离开的学生倒是鲜明的对比。看得出,大家的心里都对他存着一层隔阂,然而他却仿若并不知道,依然从那垃圾里清理出水瓶,向一旁泼尽了水,收拾起来留着卖废品。
老人的穿着是朴素而显得破旧的,在这个校服也遮掩不住内里“喷薄而出”的个性与色彩的校园,显得如此单调甚至是令人遗忘的。我却看得见,他脸上满足的微笑,听得见他在干活时哼唱着的那个年代的歌,他拖着并不年轻的身子跳到那两头直颤的垃圾车上,又在上面走来走去,像是电视上表演杂技的人。我的心却在一惊一颤中还裹挟着辛酸:究竟是生活的何等不易,将这为本该颐养天年的老人推到这被所有人捏着鼻子走过的岗位来,在那群垃圾中间翻出生活中所有被遗忘的事物。我蹙起眉,拎着扫把,看着他用一把窄小的扫把扫出垃圾车里的垃圾,这一样样中有许多是令人恶心的,然而我依然隐约听得到他哼着的歌,仿佛看得到背对着我的他脸上的笑意。他大概是个魔法师吧——将生活巧妙地平衡,将所有微妙的不安消融在歌声里。用生命谱写着起于卑微却灿烂着的生活,在所有的旁人眼中的难以忍受里得到自己的乐趣。也许所有人都会看不起,也许所有人都会远远地躲去,在这个被时尚充斥的地方,他是被我们无意中排外的沉默者。我也曾因了心底对这垃圾的抵触而离得他极远。然而他的欢笑应和着他的缄默,却都显得那么和谐,他在生活的波澜里被抛起落下却并不感到难过和悲伤。我也被他这强大的魔法改变着,竟然抛开羞怯的自己和老人笑着交谈起来。
晚间从学校离开的时候,整个操场已经渐渐消隐在沉默的暮色里,我和姐姐绕着学校走回家。我的目光向着平静的操场望去,那些叠落着的枯叶那些漫天飞舞的白色垃圾都不见了。我知道,今天是扫除很成功的一天,因为一切都扫去了那曾久伏着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