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三家村”
(纪实文学)
写在前面
我总觉得现实生活的丰富多彩是任何虚构的文学作品也难以企及的,因此本人爱看也爱写真实地描写现实生活的文章。事实上,现实中除了通俗杂志叙述的那些曲折复杂的故事外,生活中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一些有意思但并不惊心动魄的趣事,只可惜少有人如实地把它记录下来。我在十多年前就做过这么一件傻事,现在看来自己还觉得仍然有些意思。说不定还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探索”哩。
不少鄂西人还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湖北西部边远小城恩施《鄂西报》(现《恩施日报》)开辟了一个专发小言论的新栏目名叫“清江新语”,有一个名叫“于志森”的天天在里面写小文章。由于文笔新颖,针对性强,一时在读者中产生了较大影响。“于志森”到底何许人也?这里面又有什么故事?事隔十多年了,我作为当事人之一,觉得有揭开这个“秘密”、作个交代的必要了,因此将十多年前写下的这篇记实性回忆录翻了出来。当时是用文学笔法写的,我想,只要事实乃至细节之为知识分子的,或许都有一段不大不小的曲折经历的。在下所见所闻当代文人学士轶闻趣事颇多,这小城三家村便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借俗语演绎,姑妄编之曰:三个文人有传奇。恩施虽然地处僻远,但文人的故事还是颇有特色的。
几句闲言道罢,言归正传。
一
这一天,《鄂西报》编辑部里,副刊编辑李廷志燃着一支香烟,饶有兴味地在浏览一堆读者来信,这些信都是评论他开辟的副刊专栏“清江新语”的,赞扬者居多。
李廷志津津有味地读着。一年了,他经营的这个小小栏目在全州读者中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小栏目文章融评论和杂感、随笔于一体,被称之为“微型杂文”,尖锐泼辣,敢于触及人们关心的热门话题。一封信写道:“编辑同志:细品‘清江新语’,就像老家柏杨坝的五香豆腐干,硬绷绷的,又香又辣。香,吸引读者争相看阅;辣,切中时弊,鞭挞后进。它五味俱全,人人爱看。看后有的捧腹大笑,连称三声写得妙;有的对号入座,红着脸也要反复来个三遍,正要发作,猛然想起与作者远在百里之外,素不相识,于是脸红心跳之后便渐觉安慰。”看到这里,李廷志忍连毛也快拔光了,余老汉儿不中用罗。李廷志劝道,你老兄已知天命,即进耳顺之年,身为州文联副主席,今逢盛世,再不蹦达几年,更待何时?!
余老儿习惯地摸摸秃顶,沉吟片时,说,专栏作者,每天得和读者见面,谈何容易!加上我琐务缠身,怕是力不从心罗。我再给你荐一员干将如何?
李廷志道,好呀,不知姓甚名谁,可担此任?
余友三点燃一支烟,慢慢说出一个人来:此人乃清江河对岸恩施市文联副主席邓德森是也。李廷志点头道,认识,认识,四十来岁,大学文化,也好舞文弄墨,多年是本报模范通讯员。好,好!我立即打电话通知他。
不一会儿,邓德森召之即来。
邓德森中等个儿,白净面皮,一副儒生模样。他本是学师范中文专业的,教了二十多年书,教师大改行那些年被调到宣传部来创办文联。虽进入了准行政部门,言谈举止任脱不了那股书生气或叫迂腐气。
三个人凑在一块儿,商量怎么个开锣。李廷志到底经验丰富,早有成竹在胸,说,既然挂了牌子,就得天天和读者见面,毛毛雨,天天下,润物细无声,在读者中产生影响。
邓德森说,三个人轮流写还是心写作,反复切磋,不会出漏子的。
于是,“三家村”正式开锣了。
三
再过两天就是1987年元旦了。元旦开张,大吉大利。第一篇写什么呢,于志二人要森执笔,把第一炮放响。议定要立意深刻,语句优美,不得超过五百字。这可把邓德森难住了。以往写那些通讯报道总结材料以及小说散文之类,总是一挥笔就是洋洋洒洒万儿八千的,这五百字以内,如何写得又深刻又精彩呢?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忽然想到虎年已过,兔年到来。这些年人们总爱在农历生肖属性上大做文章,我何不也来个“兔年说兔”呢?于是一气呵成,第二天一早送到编辑部,正好于志二人都在。
李廷志一看,叫了一声,落套了落套了!不知怎么的,这些年人们都爱就着生肖唱高调说好听的,其实,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来点辩证法吧。余老儿笑道,虎年说虎兔年说兔,到了鼠年这赞歌又如何唱呢?
一句话提醒了老邓,他拍手道,有了!就来个“X年说X”如何?
公元1987年元旦,鄂西报副刊专栏“清江新语”首次同读者见面了。篇幅不大,不妨转录于后:
团结的思潮在一些地方泛滥,必须保持高
度的警惕。
坚持了辩证法,再谈“X年说X”,自然有一番实事求是的新论。
捧着泛油墨香的报纸,看着元旦专号套红的标题,三家村三个掌柜的心里乐滋滋。他们捧着小报,像捧着刚出生的婴儿,又像捧着一格刚出笼的馒头,字字抠,句句挑,细细品味,慢慢咀嚼,觉得决计挑不出什么问题了,才高兴地离去。
四
“清江新语”要天天谈,这就忙煞了三家村。三个人都是业余写作:老李要编报,老余要抓创作,老邓要组织辅导,只有夜谈了。三个掌柜常在一起研究题目,然后各自分头动笔。老余老练,老李深刻,老邓尖锐,三人相得益彰,正好优势互补。邓德森年富力强,时间相对宽余,因此动笔就多一些。他经常在快下班时接到老李的电话——
老邓吗?明天没菜了。地方空着,你今晚弄起,明早七点半送来。
不是命令,胜似命令。邓德森吃罢晚饭,新闻联播也不能看了,便坐在桌前挠起头皮来。写什么呢?这几天都忙去了,没碰头。老邓抓来一张报纸,想找点启发,但没有。看看时间已到了十点半,只好打电话向李廷志求救排字老师傅等急了,他用沾满铅痕的手指着老邓,骂道——
他妈的你个于志森!像生娃儿难产样老是生不出来!你看你看,还开着天窗呢!
都是老熟人了,老邓陪笑着,老师傅老师傅,您就悠着点儿。生娃儿肚子里有货,可我肚子里无货哟!
大家都笑。果然大样上还开着天窗。老师傅丢下旱烟袋,忙检字。老邓的字写得龙飞凤舞,老师傅说,你狗日的三家村,几个字像鸡子哈的。要是别人,你看老子检不检!一边打笑,手指却飞快地跳动。不一会儿,检完字,拼版,校对,付印。不久报纸就到了读者手中。
五
由于天天与读者见面,渐渐地“于志森”在鄂西颇有名起来。读者们打听,哪个家伙叫“于志森”呀,大概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整天说长道短,捞稿费过日子?捞稿费?老邓感到冤哉冤哉!一块“豆腐干”值人民币二元五角,可怜可怜!有人把电话打到编辑部,询问于志森何许人也?偶尔一二日“清江新语”间断,便传说“于志森病了”,“于志森出差了”。三家村只有苦笑。有个小青年来信称“志森叔叔去。
来到民族大剧院,只见人头攒动,一反近年来剧场冷落的局面。海报上说:演员中有XXX歌星之妹呀,有XXX歌星之弟呀。僻远的小城人很少见过大歌星,心想能从“之弟”“之妹”脸上似乎能些许领略到“之哥”“之姐”的某些风采来,于是便自觉自愿掏三元钱买一张票来一睹芳容。(当时的三元钱买一张票在山里人看来也是史无前例的了)结果却是一场骗局。演出水平低劣,许多观众骂着脏活中途退场。
老邓义愤填膺:咱们轰他走!
老余老李立即表示赞同。
老余说,骗的固然可恶,被骗也未免可悲。老李说,对,就这个意思。事不宜迟!老邓是快手,晚上加班,明天见报。
老邓赶回家,草草扒了几口饭,便伏案疾书。也许这次是憿情汹涌吧,不到一小时,便已停笔。
第二天,山城读者争相传阅“清江新语”上的怪题怪文章——
谢谢大家……接下来——
于志森
“……接下来我为大家再演”,“接下来——请君入瓮”!
余老汉一看,鄙夷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新闻?特写?言论?小品?随感?杂文?不伦不类!老李却拍手道,好,好!能当匕首和投枪,不伦不类又何妨?
果然,笑笑剧团只演了一场,便扛起皮箱溜之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