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很热,手很凉(上)
----为青春歌唱,为青春默哀,为青春咏叹
----也算题记
说起来,这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故事了。
大学毕业,本来是联系好区委宣传部的,那儿的头儿和林青的父亲是老同学,可后来市政府办公厅到学校来要人,系上推荐他,说他如此这般,夸得一朵花似的,来考察的干部还真对他产生了兴趣,准备和他见面。系领导征求他的意见,他撇了一句:“无所谓,能去就去。”系主任火了:“你无所谓什么!到底去不去?“林青嘿嘿一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要人家要,我没啥说的!”
谈话、审查、拍板签协议,没要什么周折便分到了市政府办公厅。“牛气哄哄的,好象谁请他去似的。”系主任后来给人这么说。林青听了,笑了笑,也觉得自己当时耍得挺大的。
7月2号离校,7月15号到市政府办公厅报到。人事处的胖张和瘦李带着他换个儿拜望办公厅的大小人员。
点头、微笑、握手、然后自报家门:“我叫林青,今年西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初来乍到,请多关照!”对方便也点头,微笑、热情地握手,然后说:“大学生嘛,给我们补充了新鲜的血液,好好,前程无量。”
最后他被胖张和瘦李和办公厅牛副主任带到了三楼拐角的一个办公室,上面也没挂牌子,大白天黑古隆咚的。
一推门,牛副主任就喊:“老陈呢,给你分配来了一名新同志,西京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林青”。
临窗办公室坐着的那个被叫作老陈的胖子满脸堆笑地站起来:“欢迎!欢迎!”
老陈的手很绵很软,象女人的手,林青被这只手拉到一个靠墙的办公桌前,老陈说:“这是你的办公桌,老刘刚退休,抽屉和柜子的东西还没清理,我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让他下午来收拾一个!”
林青说:“不忙不忙!我也没什么东西!”
胖张、瘦李和牛副主任说:“老陈,林青可交给你了,好好培养啊!”
老陈打着哈哈:“好说好说:”
林青、老陈和他的三个一一握手,便送他们走了。
到楼梯口,胖张说:“小林,以后有什么事给我打传呼!”
林青“哎”了一声,心里热乎乎的。
2
下午,老陈果然打电话把老刘叫来了。
老刘是个瘦老头,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戴副老式眼镜,文质彬彬的。
老刘冲林青点点头,笑了笑,便开绐收拾东西。林青想给他帮忙,老刘从眼镜里抬起眼睛,说:“不用了,你歇着吧!”
老刘是个很细法的人,把书一本本翻一遍,再哗啦哗啦抖两下,看里面夹没夹东西,然后按大小摞好,用绳子一捆,杂七杂八的小玩意收拾到一个大蛇皮袋中,最后把抽屉一个个再打开,把里面垫的报纸抽出来,抖一抖,再铺进去。收拾完了,舒展了一腰身,环视了一下屋子每一个角落,确信没有什么东西了,便坐在椅子上,微闭双目,有一句没一句在和林青拉起家常来。
快五点半了,老刘站起来再把目光上下左右细细地看了一遍办公室,打量了一眼把头埋在一大堆报纸文件堆中老陈,看着接替自己工作的这个一脸幻想的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肩头,点点头,想说什么又终于一句话没有说。
老刘冲老陈说:“走啦!”
老陈从那把藤椅颤巍巍地站起来身子,带着一脸恋恋不舍的神情,紧紧握住老刘的手说:“以后常来啊!”
老刘说:“好好!”
林青帮老刘拎起两捆书,老刘硬从他手中抢过来:“不劳驾你了,我来吧!”
林青说:“我来吧,反正没啥事,一回就完了!”
老陈也说:“就是的,老刘,我们一块给你拿!”
老刘看了老陈一眼,说:“那好!”自己拎着两捆书,先出了门。
林青一手拎了一捆书,一手提着蛇皮袋子,老陈提着暖瓶端着脸盆跟在后面。
到了楼下,林青说:“老刘,叫个出租吧!”
老刘说:“不用咧,我把家里的三轮车蹬来了,你俩看着东西,我去车棚取车子去!”
给老刘装好车子,挥手告别,看着老刘瘦小的身子卧伏在三轮车上,风吹乱了那头一丝不苟的白发,林青不由鼻子一酸,竟觉得心里挺难过的。
3
回到办公室,老陈问:“林青,你的东西什么的呢?”
林青说:“还在学校呢!”
老陈说:“有多少东西,多不多?”
老陈说:“就一个箱子,几包书和铺盖一些小零碎,没多少。”老陈说:“一大堆呢,我给你叫个车吧?”
林青说:“不用了,我叫个出租就行了!”
老陈说:“哎,叫什么出租,咱这儿车方便,我给老黄打个电话就行了!”
林青说:“刚来就麻烦大家,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老陈严肃地说:“来了就是一家人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听我的!”
老陈给司机室打了个电话,老黄正在那儿打盹儿,一说就行,老陈也挺高兴的。
几分钟后,老黄便过来了。
老陈作出了介绍的架势,老黄一拍林青的肩头对老陈说:“我们刚才见过面了,大学生林青!”
林青笑笑,说:“老黄可别这么叫,叫我林青就行了!”
老黄也笑:“还不好意思,实事求是嘛!”
老陈说:“老黄,闲话回头再谝你先给林青把行李拉回来:”
老黄又一拍林青的肩头:“没麻达!”
林青说:“麻烦您了!”
老黄说:“小兄弟蛮客套的嘛!”
老陈说:“咱老黄就爱开玩笑,办公厅第一大谝家!”
老黄爽朗地说。
老黄开的是一辆桑塔纳,一路风弛电掣,十分钟就到学校了。
林青的行李放在古汉语李师家。这是一个古板认真又胆小谨慎的胖老头,是父亲的一个什么远肩亲戚,至于什么关系,他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只是上课时喊李老师,到他家里喊李伯伯。按林青的性格不太喜欢这个老头,但老头挺热心肠的,经常让他到家来吃饭,谝闲传,林青开绍去过几次,拉一拉家常,后来觉得实在没什么话可以再谝了,便极少去了。
老头好长时间没见他,在校园里见了,便问他最近干什么,咋很长时间没去家坐坐,林青支吾几句,搪塞过去,就逃也似的走了。如此几次,老头也觉没趣,只是在路上遇见互相打声招呼而已。离校前,林青去老头那儿道别,老头子竟很伤感很动情,说了好多以后在小心注意的话,林青也感动得一塌糊涂,觉得自己以前做得太不是东西了。行李本来打算要带回家的,老头说:“放在我们家吧你带回家还要再带到单位,麻达,而且我们家里地方也宽敞。”林青考虑了一下,便把行李放在老头家里了。
车停在7号楼前,老头的家就在一楼,后面还有个小院子,种些花儿草儿的,还有一架葡萄,青青翠翠的。
敲门,门开了缝,老太太露出半边脸,一看见是林青,拉开门,喜笑颜开地让进屋。
林青问:“李姨,李伯伯呢?”
李姨说:“在后院里鼓葡架呢!今年葡萄特别繁,把架都压坏咧!”
李姨倒好水,说:“你先坐,我去叫老头子去:”
林青说:“我去我去!”
老太太便坐下来和老黄聊天,给他夸林青多么懂事。
老头正在用铁丝绑葡萄架,蹲在地上,听见脚步声,抬眼看见是林青来了,站起来,拍拍手上的泥土,笑呵呵地说:“今年葡萄长势很不错,你看结果得多繁,把架都压坏了!”
林青看那葡萄,果然一古都一古都,密密匝匝,泛着青亮的光泽,嘴里马上感到一些酸意,几乎要垂涎欲滴了。
回到家里,林青给老头和老黄作了介绍。老头吩咐老太太:“给客人拿烟去!”
老太太说:“你看你看,家里没人吸烟我把这茬都忘了!”
“不用咧,带着呢?”老黄客气地说.
说着递给老头一支,老头双手合掌谢绝说:“谢谢我不会吸烟。”
老黄又递给林青,林青表示不抽,老黄把烟回烟盒,说:“不抽好,慢性自杀么!”
然后自己点上,架起二郎腿,吞去吐雾起来。
林青说:“李伯,我想把行李东西拿到单位去!”
老头说:“咋拿呀?”
几个人把东西挪出去,老头看见锃亮的小车,很高兴,悄悄对林青说:“你们领导很器重你啊!”
林青笑笑,没说什么,心里感到挺自豪的,看着这小汽车,越看越可爱。
小车一溜烟开走了,老头和老太太还站在那儿。
老头对老太太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可限量啊!”
4
把东西搬回办公室,已是七点半了。
老陈已经回家了。林青见老黄满头大汗,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说:“老黄,出去吃个夜市吧!”
老黄说:“得,还没挣一分钱呢!请啥客!以后娶老婆时别忘了老哥就行咧!”
林青说:“哪能呢!”
老黄硬不去,林青便不勉强。送走老黄,林青开始收拾东西。房子里就两张办桌,一张靠窗,另一张却靠着东侧的墙,两个人各守一隅。林青觉着摆放得挺别扭,估计老陈和老刘两个人关系不太融洽,这从两个人说话的神情也看出来了。
西面的墙并排摆着两个半新不旧灰不溜就的木柜子,象两张谁也不睬谁的阴沉的老脸。剩下的空间太小了,还想支张床,东西咋放呢?林青考虑了半天,骂了句:“管球他呢!”动手把自己的办公桌和老陈的靠在一起,这样两个人就面对面了。他现在不可能征得老陈的同意,生米做成熟饭,老陈也不可能说什么。办公室里有两张钢丝床,是夏天午休用的。林青顺着墙在拐角支起床,把书什么的塞在床底下。铺好床,林青仰面躺在床上,天色已经暗了,没有风,有几只蚊子开始在耳边烦人地“嗡嗡”来“嗡嗡”去。林青也不想开灯,他想静一静,可是脑子里纷纷杂杂,吵吵闹闹,几乎要爆炸一般。
一只蚊子落到了脸上,不去管它,等它吸足了血,洋洋自得之际,林青回手一巴掌把它打了个稀巴烂,在墙角一抹手上的血,觉得脑子清醒了好多。白天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在眼前走马灯似的晃来晃去停也停不住。
微笑,点头握手,寒暄,颠来跑去,洋溢着一片热闹沸腾的氛围,一个个图像好象拍虚了似的模模糊糊。胖张瘦李,牛副主任老刘老陈,李老头李太太葡萄架,老黄桑塔纳,幻影般飘来飘去,飘得林青昏昏沉沉,迷迷澄澄,呼呼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林青忽然听见楼道里有拖鞋踢踏踢踏响,而且还有人喝着歌:
“东边我的美人啊西边黄河流”
林青看看表,十一点刚过。他拉亮灯,外面的歌声嘎然而止,随即传来小声的嘀咕:“这儿还住了个人?”
声音很小,林青却得清清楚楚,他知道这绝不是贼,贼不会边偷东西唱歌的,有可能是个伴,也在三楼住。
脚步声远了,听见“嘎吱”开门声,又听见“哐”的关门声,震得空气颤颤地。真他妈的粗暴,对门也这么无礼,林青在心里骂道。
身上手上胳膊上被蚊子叮了无数个疙瘩,又疼又痒。林青记得有句名言说:“痛可忍,而痒不可忍。”果然灵验。
再也睡不着了。林青到水房冲了凉水澡。“好爽!”他引用台港片中的一句口头禅。在学校是夏天很少去澡堂,男生们都在十一点过后,在水房里冲凉水澡,一盆凉水架头下来。浑身的汗毛都乍起来,一个激冷,那个凉爽。
夜很静,有风从窗边拂过,身上凉嗖嗖地。月亮很大很圆,窗外那老槐树婆娑的影子在房子里沟致着动人心魄的图案。
万籁俱寂,只有林青的心思如潮。
5
一夜无眠,林青看着摇曳的树影而心事摇曳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报话大楼的钟声刚敲过七下,楼道响起了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怪声怪气地唱着:“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又是昨晚那家伙,林青把水笼头拧小了,在学校哗哩哗啦惯了,现在可要注意。
是个穿大裤头光背的小伙子,瘦了吧唧地,脊背可以作搓衣板洗衣服的黑麻杆,林青在心里形容他。
小伙子冲林青笑着点了点头,林青也回敬了一下。
“办公厅的,刚来?”小伙子拧开旁边一个水笼头,“哗哗”的水溅了林青一身。
林青点点头:“噢,刚来的。你呢”
小伙子说:“我是东头审计局的,我叫王刚。”
林青说:“我叫林青。”
王刚说:“三楼就住咱俩,以后互相照应一下。”
林青点点头:“那还用说,没事到我房子玩,304.”
王刚说:“没问题,我就在东头那个过道间,常来噢!”
拖地抹桌子打水收拾报纸文件,弄完这一切,报话大楼刚刚敲完第八声钟。
上班的人们开始络绎不绝地来了,老陈腆着肚子迈着沉重的脚步通通通地过来了,老远就听见他和别人道安问好大声地笑。
老陈站在办公室门口,看到东西摆放整整齐齐的,地面和桌椅擦得干干净净,有些愣神了。
林青说:“老陈,没征得你同意把办公桌拼到一块了。”
老陈满脸是笑:“没啥没啥,这样好,有利于办公公开化嘛!”林青说:“地方太小了,我想支钢丝床。”
老陈说:“解释啥呀,男人么,不要罗罗嗦嗦的!”
看报,喝茶,接电话。
不一会儿功夫,林青面前就堆了一厚迭报纸。忽然他从一张晚报上发现了一个名字“陈尔东”,这不是老陈吗?
林青高兴地冲老陈喊:“老陈,你写的新闻上报了!”老陈继续看他的报纸,头抬也没抬地“噢”了一声。热脸碰了个冷屁股,林青觉着挺扫兴,有什么了不起的,牛皮!
他开始研究起老陈的新闻来。这是一则二三百字的短消息,连标题都没有,是写南安县委县政府狠抓夏粮征购工作,农民踊跃交购爱国粮。
这也叫新闻!林青在心里轻蔑地想,站起身来上厕所。
又碰见王刚,正在洗一大堆茶杯,两人相视一笑。
林青说:“洗这么多?”
王刚说:“下午要开会,三天两头开会,烦死了!”
林青说:“不开会干什么?”
王刚说:“都下到山区劳动改造去!”
林青说:“那可不行,那谁当领导呀!”
王刚说:“没意思!”
林青说:“没意思!”
厕所回来,老陈还在专心致志地看他的报纸,嘴里还自言自语地念叨:“好”“嗯”“不错”。
林青坐下来,又看了两页报纸,终于沉不住气了:“老陈,咱这儿一天干什么工作?”
老陈“嗯”字拖着长腔半天才把眼睛从报纸上抬起来,说:“你刚才说什么?”
林青又问了一遍。
老陈垂下眼:“干什么?先看几天报,喝几天茶,熟悉一下情况再说,首先要沉得住气,坐得下来,工作么,迟早会给你派的。”
林青没奈何,又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报纸。
敲门,还没等里面的人说:“请进”,门已开了,一个扎着马尾巴的姑娘抱着一厚迭报纸和文件走了进来。
“小黄,把文件给新来的这位林青同志,报纸给我。”老陈冲着小黄姑娘笑着说。
小黄把文件放到林青桌子上,说:“新来的?
林青站起来,笑一笑:“新来的,林青。
小黄点点头,把报纸丢在老陈桌子上。
老陈冲林青说:“这是咱们的勤务员,黄萍。”
林青点点头。
“长得挺心疼的吧?”老陈嘿嘿地笑。
林青看了老陈一眼,把眼睛抬向了窗外。
6
晚上,林青躺在床上,单放机里,黑豹在歇里底斯地吼着:“不要多问说,你心里清楚……
看新旧报纸二十五份,喝茶六杯,说话十四人次,上厕所八次,妈的,今天到底干了什么?林肯觉得很空虚很乏味很没意思。
有人敲门,估计是王刚那麻杆。
“进,门没关。”林青打量着林青。
“自在啥呢,难受啥哩?”王刚扔给林青一支烟。
林青很少吸烟,除非是实在推辞不过,但是今天他却有一种抽烟的冲动,吸一口烟,又吐出去,看着淡蓝色的烟圈慢慢飘散,林青长长吁了一口气。
王刚说:“怎么?不同意?也许你有你的志向和抱负什么的,但不是我说,你就把它们抛到九霄云外去,这里是实实在在地过日子,是混日子,理想抱负混到四十岁再说!”
林青说:“不是不是,你说的我都明白,我是在想自己的事情。”
王刚眨巴了一下眼睛,“噢”了一声说:“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休息吧!”
林青从床上坐起来:“王刚,不是那意思,我他妈的今天有点犯晕,不好意思!”
王刚站在那儿,不知是坐是走。
林青说:“王刚,你坐吧,你如果走,我就不好意思了。”
王刚又坐了下来。
两人谝了一会儿,王刚起来告辞,楼道里又响起了拖鞋的踢踏声和怪声怪气的歌声。
林青倚在门口,傻傻地笑。
7
和蚊子奋战了一晚上,林青早早就起来了。
洗脸刷牙,拖地板抹桌子,林青觉得干这些事倒挺充实挺快乐的。他边拖地板边唱歌,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劲。
“小林,起来得早啊!”
林青抬头一看,牛副主任夹着包笑呵呵地看着他。
林青抹了一把汗,笑着说:“牛主任来得早!”
牛副主任说:“娃娃勤爱死人,小伙子,好好干!”
林青说:“年轻人么,应该多干些!”
牛副主任说:“好好”,便回自己办公室了。
正抹桌子,电话铃响了。林青抓起电话:“请问找哪位?”
“喂,老弟,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话筒那边佯装生气。
“妈的,是你,我以为谁找老陈呢!你咋知道我这儿的电话的?”林青很是惊喜,是宿舍老大刘帆那家伙打来的电话。
“这你就别问了,老兄的消息一向是灵通的,哎,干得自动怎么样,还能适应吧?我想凭你老弟那两刷子,绝对能把办公厅给震了!”
“得,别给老弟灌魂汤了。你在那边怎么样,是不是把主编大人震得一颤一颤的,啥时时候能把他从位子上震下来,你爬上呀!”
刘帆分到了团市委的一个刊物《西京青年》杂志社当编辑,这家伙在学校时是校报的副主编,现在可以说是如鱼得水,有了武之地。
“好老弟哩,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这刊物根本就没人看,经济效益臭死了,据说连工资都发不出来,真他妈后悔,当初是脑子进水了还是咋啦,怎么进这破单位。哎,改日再聊,再见!”
刘帆匆忙挂上电话,估计办公室来人了。
老陈昂着挺胸地来了。屁股往那把老板椅中一陷,埋头看起报纸来。
老陈在接了一个电话之后,把包一夹,冲林青说:“我出去有点事,有事给我打传呼。”
林青说:“好。心里说你走了我才自在呢!
老陈一走,林青把门一关,戴上耳机逍逍遥遥地听起音乐来。
电话铃响,肯定是找老陈的,林青不想去管,可那讨厌的铃声烦人地响个不停。林青抓起话筒,没好气地问:“哪位?”
一个女孩脆脆的声音:“请找一下林青。”
林青一愣,怎么会是她呢?
“我这是长途,麻烦您了。”女孩央求的声音。
“我就是。”林青的声音冷得可以刮下霜来。
“林青,我是梅琳。”女孩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兴奋起来。
“我听出来了。”林青依然是冷冷的声音。
“我是托了好几个人打听到你的电话!”梅琳的声音里满是艾怨。
“已经没那个必要了,何苦昵!对谁都不好,还是那句老话,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你说呢?”林青很平静,丝毫没有被梅琳的语气和情绪所打动。
“那么容易?你说的也太轻松了,难道你心中就没有一点遗憾和懊悔?”梅琳的声音也变得生冷了起来。
“没有,即使有也是当是和过去。”林青很真诚地说。
沉默。
林青继续说:“我知道我说这话也许会很伤你的心,但我说的是实话,我不想欺骗你的感情,无可挽回的事情就不必去惋惜和留恋。”
话筒那边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
林青不再说话。
话筒那边终于传来一句话:“林青,你真他妈的绝情,我算看透你了!”
林青嘿嘿地一笑:“很好,我给你机会骂我,我洗耳恭听!”
“哐”梅琳狠狠地扣下了话筒。
林青轻轻放下电话,躺在床上,泪水缓缓地从脸颊滑落。
8
和梅琳的故事,用林青的话来讲,算不上爱情,充其量是一段如风如柳的恋情,就象树上的鸟儿,无聊寂寞时找个伴儿,一块在树枝上跳跃欢唱,然后互道珍重,展翅各奔东西。
大学里一句很时髦的话形容这种现象:青春寂寞旅伴。这是大学里的一道风景线,学校时卿卿我我,缠缠绵绵,毕业在即,火车站台上,执手相看泪眼,抱头痛哭,恨不能将火车撞翻,那场景真是凄惨至极。然而,挥手自兹去,便恩断情绝互不牵挂,偶尔在记忆深处浮起,也只是一时的伤感和惆怅。不排除其中有情真意切,山盟海誓,终成良缘的,但这种感情如果得不到圆满的结局,便会给双方造成终生的伤害和难以弥补的遗憾。
梅琳只能算作林青青春寂寞旅程上的一个旅伴,而在于梅琳,林青也许就成了她终生的一个遗憾。
认识梅琳是在老六张国庆生日晚会上。
张国庆的生日就在国庆节那天,那时刚上大一,班里人还不熟,生日晚会就本宿舍哥儿七个和老六的一个老乡梅琳。
摇曳的烛光中,大伙一起唱起了《祝你生日快乐》,老六很激动,说在远离家乡的这里能结识这么多好朋友很高兴,然后轮番敬了大伙一杯酒。梅琳在大伙的鼓动下也一饮而尽,最后也学大家的样儿把杯口朝下示意喝了个干干净净。
一圈下来,老六已经脸红得跟关公似的了。
老大刘帆提议:“大家再敬寿星一杯祝他生日快乐!爱情甜蜜!事业发达!前程似锦!”
林青悄悄拉了刘帆一把:“老大,尽兴就行了,老六已经喝高了!”
张国庆看到了:“老二,你别拦老大,我今天高兴,就是喝死了也愿意!”
大家鼓掌,林青也不能再说什么。
张国庆最先跑趴下了,哭,痛哭流涕,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心中的痛苦和哀伤。刘帆口齿不清地安慰着他,最后也“哇”一声哭出声来。其他几个东倒西歪地躺在床上或趴在桌子上。
林青只喝了三四杯酒,张国庆一个劲骂他是个女人,不够意思。他坐在自己床边,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梅琳要走了。她一直坐在张国庆旁边,听他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心事,听得眼眶红红的。
张国庆摇晃着站起来:“我送送你!”话没说完又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林青把他扶起来。梅琳说:“你休息吧!我一个人能回去!”
张国庆说:“不行,那就太不够意思了,老二,你代我去送,我放心你!”
林青说:“你放心我什么呀!”
张国庆说:“我相信你不会做出对不起朋友的事!”
梅琳脸红了:“你胡说什么呀!”
送梅琳回女生楼。一路上,两人都不说话,还是梅琳打破了沉默:“想不到你们男生的内心世界那么脆弱悲凉!”
林青说:“每一个人的内心都是一个悲凉的世界,只不过平时硬撑着,喝醉了,就暴露无遗了。”
梅琳问:“你今晚才喝了那么一点点酒,恐怕还没我喝得多!”
林青说:“我是我们宿舍的最后一道防线,不然我们的内心世界全让你看去了!”
梅琳“咯咯”地笑:“马其诺防线!”
到女生楼了。梅琳伸出手:“谢谢”林青迟疑了一下,握住了那只细软的小手。
从此,梅琳便成了他们宿舍的常客。张国庆也显得自豪,洋洋得意的。
那是一个雨天。梅琳来了。刘帆和林青在宿舍。刘帆说:“老六不在。”
梅琳反问一句:“你咋知道我找他呢!”
刘帆给噎到那儿了,愣愣地。
梅琳一笑:“我找林青”。
林青正在床上看小说,也愣愣地。
梅琳说:“看你们两个呆若木鸡!”
刘帆恍然大悟似的一指脑袋:“我要去图书馆还书去了,你们聊吧!”
刘帆是宿舍里公认最有眼色的。
事情从那天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张国庆喝醉了三次酒,借酒发疯骂了三次娘之后,绝口不提梅琳了,梅琳来了,也只是点了头便扭身出去了,林青开始挺别扭,但他就冲张国庆的小家子气,便默认了事情的发展变化。
大学四年和张国庆的关系一年很别扭,直到毕业前那一次七个人一同醉酒,张国庆抱住林青哭得唔唔的,林青才觉得事情做得太过份了。他泪流满面,但一切无法更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