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前到窗外

春日的第一缕阳光射在还漂浮着一层薄冰的湖面上，一群小毛鸭却迫不及待的一头扎进水里，过不一会儿便从水中仰起头来，抖擞抖擞身上沾着的水珠，又慢慢悠悠的扭动着身子，沐浴着金色的阳光好不快活的向前游去。岸上，还未褪去棉衣的人们笑呵呵的望着湖面上的趣景，互相挽着靠着。儿童手中的气球一不小心飘到了湛蓝的天空中，瞧呦，可把他急坏了，踮着小脚，一蹦一跳的小手朝上勾着，肉嘟嘟的小脸成了调色板。可他那盛着泪的眼眶里，却倒映着长辈们宠爱又疼惜的笑脸。柳树吐了新芽，像是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头上嫩绿色的发圈。一阵春风吹来，吹皱了一池波光粼粼的湖水，吹动了姑娘的花衣衫，吹开了人们崩了一个冬季的笑脸。

一条偏僻少人的青苔路上，还洒落着一地的黄叶，仿佛是上个秋季遗留下来的吻痕。春的暖阳还未光临，鸟儿也无心在这里搭建自己的舞台，这里好像是被春遗漏的角落。“簌簌…”被踩踏的黄叶不情愿的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发出沉闷的声响。“哗啦哗啦…”是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紧接着，便听到一扇铁锈的大门缓缓打开的声音。“吱——”仿佛是位迟暮的老人身上的关节所发出的最后的声响，毕竟，这里已经太久没有人来过了。大概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已经爬满了藤曼的铁盒子，几年前曾经是一间舞蹈教室。阳光透过教室破损的玻璃，聚光灯一般的，打在这个坐在轮椅的女孩的脸上。女孩猛地将手挡在脸前，眯着眼偏过头去。自从那日这只美丽的白天鹅倒在无情的车轮下，她就已经很少走出屋子了，更别说再回到这间他曾熟悉如今却有陌生的舞蹈教室，这是她心底永远的伤疤，连时间的大手都无法使它愈合。女孩慢慢地睁开眼睛，空气中的尘埃在金色的眼光下飞旋，她望着，就像望见那个闪耀在聚光灯下，翩翩起舞，簇拥着鲜花和掌声的自己。女孩的嘴角慢慢漾起笑意，那些温暖而美好的画面似乎还在昨日，一遍遍在她眼前浮现。女孩缓缓摇着轮椅的车轮，慢慢驶进这座破败的屋子。一切都还是那样啊，墙壁上两面大大的落地镜只是沾上了灰尘，那时她与伙伴用彩笔在镜子上画的小人还倔强的待在那儿，仰着头，仿佛在等自己给他擦去小脸儿上的灰尘呢。堆在角落的海绵垫上是否还沾着曾经的汗水和泪水。女孩的睫毛不停地抖动着，像是只上下翻飞的蝴蝶。“啪嗒”，一滴眼泪滴在地板上，沉重的像是一记惊叹号。女孩凹陷的眼眶中涌着泪水，却像是干涸的枯井中涌出的一股清泉。她原以为自己的泪水在意在那个绝望的雨夜流尽了。她摇着轮椅来到窗前，窗台上放着的几株小草莓，是那时他和伙伴们每天下了课小脑袋都要聚在一起，争先恐后的浇水的宝贝。女孩们想象着有一天它可以结出甜美的果实，就像是她们的友谊，那么纯粹而美好。他们仿佛透过那一个个孕育着希望的小果子，冥冥中看到了那个在灯光下起舞，一次次重重摔在地板上却用布满淤青的手臂支撑自己爬起来，脸上有笑，眼中有泪的自己。可现在……女孩望着只剩下枯枝的草莓，心中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命运可真是无情啊，女孩想。她低下头，将脸沉沉的埋在双膝间，剧烈而无声的哭泣，她的背，弯成一抹悲伤的形状。

春日和煦的阳光穿过树的枝丫，投下希望的影子。忽然，从窗外传来一阵稚嫩的笑声，即使是春天也听不到比这再动听的的声音了。女孩抬起头来，一双微微发红的双眸四处张望着。这里很少有人来，又是哪里传来的笑声呢？女孩双手撑着轮椅的边缘，抬高了身子，朝窗外望去。几个身穿粉色芭蕾舞裙的小女孩正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有模有样的练习着舞步呢，女孩惊喜的睁大了双眼。估计这几个小丫头还没学多久呢吧，女孩心想。瞧，那个脚尖还没踮起三秒钟呢，就趁老师不注意偷偷放松，调皮的朝老师吐舌头呢，多么想那时稚嫩的自己啊。哈哈，女孩的嘴角不自觉的弯成一个弧度，她或许都没有意识到，这竟是她从坐上轮椅以来发出的第一阵笑声。呦，那个小丫头腿踢得挺高嘛，看来很有当舞蹈家的天赋。最高个子的小女孩正因为挨了老师的批评，靠在树上抽抽搭搭的哭鼻子呢，她用小手把眼泪一直擦在额角，又不时地瞄一下正在练功的伙伴，见老师看着自己，又装模做样的扯扯嘴角。身子摆不正可不行呀，基本功练不好，可怎么保持芭蕾的平衡呢！女孩看在眼里，眉头不禁拧成一个结，她恨不得马上走到这些小家伙面前，扶扶她们的腰，抬抬她们的腿。女孩下意识的握紧了车轮，可那一双青筋微微隆起的手臂又很快恢复了苍白。“自己这个样子，说不定会吓到她们吧，说不定她们看到我这个样子，都不敢再跳舞了吧。我又怎么……或许我永远都是一个配待在窗前，门外的春光都不再与我有关的人了吧……”这样想着，女孩又慢慢低下头，心中的阴霾从新笼起，她一次次的在心中的迷宫中迷失，碰壁，等待命运的大手将她推向无情的审判台。女孩偏过头，她要离开了，门外的欢笑不属于她。正当她转过身时，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触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她疑惑的低下头，发现一只丢在地上的纸飞机。”姐姐姐姐”，女孩背后穿在一阵软糯又甜嫩的童音。她回过头，三张肉嘟嘟的小脸挤在一起，水汪汪又充满童真的眼睛朝里望着。“姐姐”，其中一个小姑娘又叫了一声。“我们的纸飞机是不是飞到你那里了呀，你可以给我们送出来吗？”那两个小姑娘也齐刷刷的点了点头。女孩扬了扬手中的纸飞机，用沙哑而微弱的声音试探性的问：“是这个吗？”三个小丫头的眼中闪着惊喜的光芒。女孩忽然不知如何是好，究竟，要不要迈出这一步呢。她望着舞蹈教室的大门，门外，春光烂漫，仿佛是一片新的天地，温暖的眼光正普照着大地；窗前，不大的窗台上落满了灰尘，不曾有过人烟。女孩抬起头，看着门外湛蓝的天空，从窗前到门外，或许只有几步的距离，可是要翻过心灵的栅栏，太难太难。她曾以为自己永远都要做一个被囚禁在想着铁链的窗户里，感受不到门外的阳光。女孩回过头，望了望那三个还固执的趴在窗前，等待着自己去送纸飞机的小家伙。是啊，太久了，从窗前到门外的距离，自己已经走的太久了，是时候，要迈出心中的那一步了。女孩朝着她们说：“就来了。”

三个小家伙拿到了纸飞机，蹦蹦跳跳的离开，丢下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被春风传散到每一个角落。女孩缓缓移动着车轮，沐浴在阳光里。她看到了，原来世界姹紫嫣红开遍，每个人都有一张善良的笑脸；她听到了，万物生长的簌簌声，吱吱的虫鸣和那自行车穿街过巷的铃铃声；她闻到了，大榕树下老婆婆五色粥的清香和春雨过后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沐浴着春日的阳光，女孩的嘴角又不自觉地上扬。她知道，她正离过去那个灰扑扑的自己越来越远。“咔嚓咔嚓”，阳光穿透了生命的缝隙，心中结了冰的湖面正悄悄裂开。

女孩走在风里，她要赶在落日之前把那些童年时一起为理想而拼搏的伙伴们找回来，她要告诉她们，理想的信念不应取决于生命的长短。她还要把那间被人遗忘了那就的舞蹈教室重新打扫一遍，贴上鲜艳的壁纸，让那些怀揣着舞蹈梦的少年有一个容纳他们的舞台。她还要赶着去买两只盆栽，枯萎有时，但生命常在。还有还有，她决心再也不要做一个只待在窗前的傻姑娘，春天的美景都在门外，她要时常看看。

春风吹动着女孩的鬓角，门外的紫藤萝正悄悄开放着。原来门外与窗前，从来都是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