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清晰地记得,高一下半期最后那两个月的日子。混乱,抵触,尖锐,躁动不安。在一个被称作“实验班”的地方我像一株生长在沙漠中的雨林植物,清清楚楚地注视着与环境的不符。这里的孩子每天都牢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抱着一摞摞奥赛资料拼命磨牙。他们喝汤时会默记醋酸的主要性质走路时会习惯的对地砖进行排列组合,看到操场上迎面飞来的球会准确地计算出冲量动量加速度和受力情况。至于拿破仑、黑格尔或者肖邦,那似乎是另一个星球的遥远传说。还记得这样一件事,某君郁闷地指着报纸上“杨绛先生”四个大字问邻桌,杨绛跟钱钟书不是夫妻吗怎么变成男的了?两人激烈讨论n十分钟后得出结论:钱钟书是个女的。
我绝不想指责什么。事实上,直到现在想起原先那些同学我还是充满了钦佩,他们很踏实很刻苦很有钻研精神。中国科技的进步就要靠他们来推动,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可是我,把脑袋藏在高高摞起的书本后面,却想着哥特摇滚杜拉斯意识流和绝对精神。我自己搭建的乌托邦每天都给我塞壬的歌声和诱惑。我在现实与臆想的巨大反差中痛不欲生濒临绝望,而“文科班”这个神奇的名字成了我救命的稻草。怀着对她的美妙的憧憬,我开始玩世不恭,开始在理化的课堂上放肆地看“闲书”,我告诉所有被公式、数字折磨得头昏脑胀的孩子我就要去学文了,然后注视着他们羡慕的眼神获得某种满足。我在考卷上只填了选择题就交卷走人,发卷时面对我的物理老师兼年级主任一个性格凶悍的强势男人惊讶愤怒得有些扭曲的眉心,居然觉得很有快感。那段时间整天都在看书,好像它们是带我走进文科班的通行证。多么美好,我的文科,我的亲爱。
夏天来了放假了去疯玩了没几天又开学了。我坐在文科班的教室里激动地环视着四周觉得没一个面庞都是那么的可爱。我买了最漂亮的包书纸小心翼翼地给每一册课本穿上外套。我乐颠颠地奔向不那么可爱的学校。多么美好,我的文科,我的亲爱。
漂亮的包书纸经不起多用的。抚摸着书角磨得发白的粗糙手感,我坐在教室中央忽然不可抑制地悲伤。我热爱的历史政治竟是如此的令人失望。每一段恢宏的历史都被简化成毫无感情的时间简表,打败了敌人就说,因为我们是正义的;每一页都叫嚣着强迫我辩证地看问题,然后说宗教就是扭曲的世界观无情地将它一棒子打死。我知道所有高中的学业都是为了the Final Album,可还是无法接受过程与结果一样的不美好。
我的语文老师说,幸福,就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再提高一点。比如,把踩在一个人背上的双脚拿开一只。这么说,我应该幸福。再也没有泛着福尔马林气息的公式挥之不去,纵然抚摸我的历史我的整治以就会手心发凉。原来,不能责怪些什么,太多的东西卸下时间的幕布都会是这样的令人失望。所有的一切在曾经千百遍幼稚的痴望中被镀上了光焰夺目,可是我们总是会忘记,肥皂泡泡是空心的,捏到手中,不过全是虚无。
汪国真说,既然选择了远方,就只顾一路兼程。
于是我选择缄默,在已经踏上文科之路之后。不在痴心妄想,所以可以不要绝望,可以不再悲伤。嗯,我没有权力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