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沉睡了一冬的麦苗,终是忍耐不住春天的召唤,先是伸了伸柔嫩的腰,接着,扑棱棱地睁开了睡意朦胧的双眼,东瞅瞅,西望望。最后,与刚刚升起的朝阳,面对面地,撞了个满怀。
此时,仔细听,你会听到在土壤里,各种虫鸣蛹动的声音。不过,母亲总对我说,在这个季节,最清脆悦耳的,当属麦苗拔节的声音。
母亲说,这种声音只有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才能听到。倾听时,你要屏息静气,更要心灵虔诚。但对于麦苗拔节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母亲却显得讳莫如深,笑笑,不置可否的样子。偶尔的一两次回答,她也是答非所问,顾左右而言他。让年幼好奇的我们,不免大失所望。
按往年,在惊蛰到来的前两天,父亲总会叫我拿了镰刀,和他一起,来到村东头的那片麦地里。那片麦子是父亲上一年秋天亲手播种的。麦子在父亲精心地照料下,绿油油,青翠翠,长势良好。
来到地头,迎着春风,父亲先是脱掉了穿了一冬的老棉袄,然后,摘掉了扣在头上的那顶老皮帽。我注意到,帽子的边沿有脏兮兮的油腻渗出,它们将铺垫在老皮帽里的那张白纸,浸染得油光发亮。
随即,父亲向麦地里走去。他先是用大手亲昵地抚摸一把麦苗,然后,父亲手握镰刀,找准一块地方,刷刷刷地割了起来。我记得,当我第一次看到父亲的举动时,惊诧地睁大了眼睛。我不知道父亲为何会将长势良好的麦苗割掉,那该多可惜啊。
割了两把后,父亲直起腰,笑呵呵地对我说,我们这是给麦苗“松绑”,它们挤得太紧了。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整个田地里的麦苗,有个宽松的生长环境。对于父亲这种剑走偏锋的做法,村里的几位能人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他们认为,父亲这样做的目的,是对当时自己撒得种子太稠的一种补救。他们最后带着嘲笑的口气总结道,如果是一个种地高手,现在谁会做这些愚蠢的事情。对于村人们的冷嘲热讽,父亲总是宽容地笑笑,并不作答。
不过,有趣的是,待到收割时,我们家的麦子,却是收成最好的。父亲用铁的事实,有力地回击了村人们对他的轻蔑和看法。
麦子在一季季地生长着,可是,喜欢种麦的父亲,却已经不在……如今,那佝偻的身影,只在记忆中的家园徘徊。每年秋季,我会从城里按时回到乡下,接手父亲留下来的那一亩三分田,仔细地,将麦种撒到田地里。我明白,那播下的每一个种子,都会催生心疼的回忆,留下黄土般深深浅浅的划痕。
父亲最终没能看到他亲手播下的那一季冬麦是如何返青、抽穗的。父亲彻底与他亲密的麦子告别,永不再过问今年的麦穗是否抽齐,更不能过问今年的雨水是否丰盈。当然,他也再不能过问麦收时节,我会不会和他一起,回来收获丰收的喜悦。
麦苗泛青的气息,让田地多了一份厚厚的忧愁。正是那些正在生长的麦苗,让我们懂得了感恩,懂得了去珍惜每一个拔节的日子。因为,农事演绎了天下沧桑,麦子养育了千家万户。田野的篇章,隐藏着太多做人的哲理,读懂了麦子,就会读懂季节的畅想。
感受生命深处流动的倔强,触摸春天最灿烂的阳光。在这个麦苗拔节的季节里,就这样默默走着,默默听着,天、地、人是那么和谐地融汇在一起,共同奏响一首歌颂麦苗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