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打碎的碗刺伤了后羿的脚。
夜来得悄无声息,后羿仍骑着马准备翻过前面的小山坡,想瞧瞧还有点别的什么动物,黑暗已经像绝好的暗杀手袭了过来,后羿被打得前呼后仰,措手不及。他只一心想再打点什么,否则嫦娥又不知会装出什么样的脸来给他看,他可不想再看见她老是黑着脸嘟着小嘴看他。他用力在马肚子上磕了一下,催马快跑,然而,马仍然是不急不缓地小跑着,并没有要飞腾的意思。他又磕了一下,稍用力了点儿,马仍然没有飞腾的动静。他心说,这畜生这是怎么啦怎不听叫唤了?他想喊一声“驾”,肚子却咕咕地叫了起来。“该死,肚子怎么这么饿了。”他埋怨着,听见马也呼呼地喘着气,像是没什么力气了。他抬头看天,太阳差不多溜进了西边连绵起伏的山头里,只露着一丁点的脑门在朝他笑,他看不清不远的树木了,只看得一片模糊。
“这天可真贼,怎么黑得比往日快了。”他摇头,勒住了马,开始往回走,别在腰间兜网里的乌鸦挣动了几下,惹得他一阵恼火,“该死的乌鸦,吃了弓箭怎还不死,倒霉透了今天,只有乌鸦了,太太可是不喜欢吃。”他想了想嫦娥见了又是乌鸦时紧皱的柳眉,殷红的小嘴拉得老长,指着他的脸落难他,。他心里不由得一紧,他不想看见太太黑着脸,可是也便只有乌鸦了,他长叹了一口气,心想,哎,女人要是不生气,可是好看极了,但是嫦娥生气的时候也很美。后羿又摇摇头,骑马飞奔了起来。此时,天已经全黑了,像一口烧黑了的大锅倒扣了下来,“太太一定在生气了,天都黑了,她还在等着猎物下锅呢。”
马似乎认得是回去的路,得得得地飞跑了起来,不消后羿多费力气,他只听得烈风在两耳边呼呼地朝他怒吼,不消片刻,远远地就可以看得见塞子里的灯火了。
马刚停住,料理马的王升就打着灯迎了上来,接住马,问:“老爷可比往日晚了?”
后羿从马鞍上翻了下来,边卸下弓箭,边道:“是的,我打算越过山坡还打点什么时天已经黑了,该死的天黑得快得很呐,太太呢?”
女辛一旁接住弓箭,一边帮后羿卸下网里的乌鸦,道:“太太摔破了一只碗和一只杯子,落着泪跑回娘家去了,我想大概是受不住饿了吧。”
后羿摇头,叹了口气,“哎,太太的脾气越闹越坏了,她怎么能摔坏一只碗和一只杯子呢,可是我用三条蛇和五只麻雀才换回来的啊,哎,猎物越难了,我今天跑了七十里路除了该死的乌鸦便什么都没有了。”摇过了头,叹过了气,便径直地往屋里走了进去,刚到门榄,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便问女辛:“太太可真是去了姚家?”
女辛用力地帮乌鸦退着毛,也没有工夫抬头,道:“是的,老爷,你上回吩咐过要盯紧太太,我亲眼看见太太跑进姚家的塞门才回来的,没有多少工夫老爷你就回来了。”
后羿“哦”了一声点点头,心想,没事就好,去姚家也好,便用不着只吃乌鸦了,太太她也咽不下去。便吩咐女辛:“今天的乌鸦多了几只,待会儿你送去给逢蒙,让他吃了,顺便问他明天可休耕,若是,便请他明天到后山去瞧瞧,看可有好东西。顺便让王升多量三升白豆喂马,赶明儿多跑几十里,看可有好东西。”
“哟,老爷,再去几十里可就到洛水啦。”女辛仍然没有抬头。
“是的,我就是要去洛水瞧瞧,看可有水鸟,再不,射些水鱼也是挺不错的。”后羿说罢就径直进了里屋。
里屋里黑浑浑一片,还没有打上灯,他想喊女辛,忽而又想:罢,还是自己来吧,女辛在收干柴弄火呢,太太可从来没有这么殷勤过。他摸索着,在黑暗中眼睛仿佛瞎了不管用了,他觉得好些累了,膀子似乎没什么力气,脚邦子也是这样的。忽然“哐当”几声,脚板碰到了地上的碗片,他来不及稳住脚,一下子重重地踩上了锋利的碎碗片,脚板一阵剧烈的疼痛迅速地传遍了全身,后羿“哎哟”一声急忙收起脚,不想力气猛了些,整个身子失去了平衡,扑通倒坐在了地上。他用手捂住伤口,源源不断的血液从他的指间跑出来。后羿的手指握弓箭紧得很,却捂不住这血液,他感觉它们从指间穿了过去,掉在了地上。他咬紧牙,骂道:“该死,疼死我啦。”
王升放马回来,听得是后羿的声音,撑了灯,踩得地板咚咚咚地跑了进来,见后羿坐在地上,慌张地问:“老爷,怎么啦?”忙探上去,把灯火伸了过去。
借着火光,后羿看到了地上乱了一地的碎碗片,大的,小的,方形的,三角的,满地都是。他去看他的脚,捂住伤口的手满是殷红的血,王升吓了一跳:“哟,这血都快流干了,老爷你等着,我找药去。”放下了灯又咚咚咚地跑了出去。
后羿疼得大口地喘着气,脸上黝黑的肌肉不时地猛烈抽动着,几道强壮的肌肉像蛇一样在他的脸上爬动。他轻而缓地松去了捂住伤口的手,他看到伤口像嫦娥殷红的双唇,活生生地横在他硕大的脚板上,血仍在涓涓地流,他又想起了嫦娥流泪时也便是这么从眼窝里涌了出来,划过白里透红的脸颊,最后掉到了地上。嫦娥去了姚家,她看不到后羿脚板上硕大的伤口,她不晓得她打碎的碗片狠狠地刺伤了她丈夫满是肌肉和硬茧的脚,她不晓得那地上的鲜血仍在透着微微的热量,她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后羿想罢,感觉伤口似乎不疼了,可是胸口兀自疼了起来。太太的脾气越来越糟糕了,她怎么能打碎一只碗和一只杯子,她又想,我若早些回来太太该是不会摔的罢,可是也便只有乌鸦了,她怎么能不生气?唉,算了,赶明儿去洛水瞧瞧罢。他觉得胸口的疼缓了些。他等着王升快些拿药来,可是王升还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