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

狂风夹杂着尘土，胡乱而猛烈地刮着。天地间混沌一片，仿佛回到了盘古出开天地之时。

气温很不稳定，我用斗篷仔细地裹紧了自己枯朽的身躯——如果那快破败的布片可以称得上斗篷的话。我奋力将轮椅摇出了天台。“咳咳……咳……”不知是由于过度苍老，还是风里夹杂的尘埃被刮进了呼吸道，我剧烈地咳嗽起来，霎时间连眼中昏暗的世界变得更加暗无天日。

该不会有什么有毒的成分吧？我回过神来，开始分析这浑浊而刺鼻的空气成分。二氧化硫、氮氧化物肯定少不了，嗯……还有些不能光从表象里确认的成分，总之不适合呼吸——我虽到了风烛残年，生活几乎不能自理，可头脑还是灵活得很。年轻时我可是科学界的一颗新星，被誉为“二十四世纪的爱迪生”，一生都在研究能让人类的力量更强大的事物，并以高昂的代价成功地发明了许多先进的仪器。诚然，我的发明极大地推动了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而使用的消耗与污染也十分惊人——当然比起这份成就，这些代价都是微不足道的。这时风小了一些，我停止咳嗽，得以睁开眼看一眼天空。明明是正午，天却暗得犹如午夜，云是褐色的，犹如百年前的黄河之水一样浑厚而污浊。这极具压迫感的景象令我为之震颤，恍惚间竟萌生出一丝对死亡的恐惧。对，那是死亡才有的颜色，那么的暗

，那么的深，正如令原始人联想到死亡的夜晚一样。想起儿时那湛蓝而广阔的天空我的心无限感伤，小时候的我多么喜欢天空啊，那令人心旷神怡的颜色简直让人想融化进去，可是长大之后因长期伏案搞研究而再也没来得及看一眼蓝天，哪想再见到同一片天空竟变成了这般田地。我低下头，长叹不语。

真高啊，我低头看了看天台之外，竟看不见地面。在这座我一手策划建造起来的摩天大楼顶上，我心中有种一览众山小的自豪感。方圆几公里的景物都尽收眼底，虽然扬起的黄沙有点影响能见度，但俯瞰所见的风景还是令人心中顿生广阔豪迈之感。抬头迎着吹来的风，我皱纹密布的嘴角路出了一丝微笑：“老夫聊发少年狂！”我在心中暗暗吟道，我的声带，早已因为长期呼吸不洁气体而退化了。“左迁黄，右擎苍……呃……”不对，没有黄狗和苍鹰了，地球上的自然生物早就只剩下人类了。不仅如此，现在我的身边恐怕一个人也没有了吧？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是古往今来最最孤独的人了。

风吹得我有些冷，不禁战栗起来，还真是高出不胜寒啊，高处不胜寒……这，不正是一直以来支持着我走下去的一句话吗？我这一生的事业，充斥着多少人的抨击，不知有多少人说我是灭世的灾星，每当这时我总是冷笑并不予理睬，因为我知道他们是出于嫉妒，嫉妒我的才能。可是不管怎样，最后这句话似乎实现了。

我环视四周，一片破败而没有生机的景象。那曾因为我而分外明亮的万家灯火，如今漆黑一片；那曾经因为我而喧闹非凡的都市，如今一片死寂。到处，都只有残垣断壁和断裂暴露的电线与机械，犹如被豺狼撕咬未尽丢弃一地的野牛尸体，绝望而孤独地散落一地。那些我发誓要一生奉献的人类，先是震惊于我所赋予他们的力量之强大，而后却开始畏惧这种力量，不光是因为这力量具有破坏性，还因为它就像毒品一样，一旦尝试过那种兴奋就再也摆脱不了，即使知道它一点点地带领着你走向死亡。当这地球上的能源被消耗殆尽，环境被不可逆转地破坏之后，他们将我视为人类公敌，乘坐着我设计的飞行器扬长而去，将我放逐在这被他们践踏得狼藉一片的星球上。智慧如我却也没算到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而当我发现时已经太晚了，并且人类疯狂的心已经因贪欲而丧失了理智，并且这疯狂也感染了我，让我抛下这一丝觉悟，继续加速自杀的进程。最后当一切崩塌时，所有人的悔恨都转化为对我的憎恨，于是我成了这负了天下人的替罪羊。人心啊，他们前一秒还奉我为救世主，转身间就能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吧嗒”一滴浑浊的泪落在我的手背上。我这聪明过人的头脑和严谨的态度让我一生从未后悔，我可以精确地计算出所有决定背后的利弊，而现在，我的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它仿佛堵塞了我心口的血管一样让我难过得老泪纵横，我知道，它的名字叫后悔。泪眼朦胧中，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了，我知道，我的生命走到了尽头，而这个星球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我自己死不足惜，因为人固有死，况且我以活够了，无论是这年纪还是这境遇。而这个星球呢？这个几十亿年一路走来创造了你、我、世间万物的世界从此就再也没有了生命的气息，再也不被听见不被看见不被任何生命体感知了吗？

我眼中的黑暗现实就此消失了，因为我已经缓缓闭上了双眼。脑海里，渐渐只剩下少年时的我，奔跑在茵茵绿野，嬉戏与山水之间，身边围绕着亲友的我，抬头仰望蔚蓝而无垠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