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静谧。
月亮悄悄从床前爬起,爬上墙头,又爬上树梢,最后又不知端地躲进云里。和着稀薄的空气,云儿正把一丝丝的微光轻轻挽起,织成薄薄的纱来笼罩这醉人的暖意。给大地披上一件祥和的单衣。充满诱惑的泥土的芬芳,让人忍不住去嗅,嗅着沉甸甸足以压弯脊梁的麦粒。
夜,在宁寂中成长,忍不住开始低吟:蛙声在乡间的小河与阡陌响起,声声不断响彻整个熟睡的村庄,好像不知道是该到了自己的“归期”,与虫鸣轻唱着欢送,迎来微量的秋意。
岁月纵横出的道道沟壑,在这一片黄土上又一次完成了肩负的使命;犁铧卷起的土花,让饱经沧桑的脸上又一次填满了丰收的喜悦。这是一个收获酝酿的季节。月光下的土地曾是多少个朦雾晨露的清冷,多少个骄阳洒雨的酷热,与多少个带月归去的辛酸,而今天终于看到了希望。
场院上空几颗星孤独地亮着,睁眼默默看着下界凡尘发生的一切:一辆辆牛车从乡间的小路缓缓而来,满载着一捆捆的金黄,一同载着小伙汉子们连臂膀上都渗出的汗珠,载着姑娘媳妇们拈花似的帮衬盈于额上的微露,载着小孩们起哄的嬉闹与老汉手中一支支烟斗的沉思。他们消失的身影是渐行渐浓的暮色所掩盖的匆忙。
恍然:麦田里,邻家的帮手正挥动着镰刀麻利地砍断这一方的麦秸,间歇时,用粗质的衣襟抹掉那止不住的汗水流淌,又弯腰转身去向下一个地方。阳光下他们的影子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背弯成的完美弧度,正如那弯向养育它这一片净土的麦苗,向着朴实无华和善良醇厚,放射着生命最高贵的光芒。
喧闹结束了。意味着一切都井然有序。当主人吆喝着去家里吃备下的对于农民已近奢侈的饭时,邻居们都四下散了。疲乏了一天,骨头此刻才真的感到了酸痛,一点点地移回家,瘫倒在土炕上。早有女人备好的饭,挣扎着起来拥几口,然后就呼哧呼哧地睡去了,管不得什么尘土与铺盖。梦中仿佛还呓语“不去了,邻里谁家没有个事呀,家里回去就现成”
夜在长。此时月亮也完全没了,瞬间被云层所吞没。
一切停当。卸下的麦子都满满地堆在了场院,主人也在喜悦中恬然入睡,鼾声响彻整个收获的农庄。夜黑风轻,也许是这夜睡得太沉了。这一夜真的睡了很久,浸在甜甜的麦香里醉倒在发酿着酒意的麦垛上。懒洋洋的打着呵欠,推开窗迎面一片扑鼻的芬芳,这沁人的快意,却让主人傻了眼:满地流落的麦穗,在还湿润的地面上湿漉漉地杂乱堆积,满院的麦子,也似乎都被这雨水扔进了泥里。
“没了,一切都没了……?”怔怔的喃喃着,面对着无异于最残酷的雷击,主人下意识得动动自己的手。不说自己被太阳灼黑的皮肤和厚厚老茧的糙手,又怎么忍心去看孩子们那饥饿的发黄的面孔与瘦得可怜的弱骨;不说自己瘦小却坚实的肩上扛过多沉重的辛苦,单媳妇那没日没夜的辛劳而累出鬓角的白发,就让人于心不忍,还不敢提老父那躺在病床上痛苦的呻吟,自己急得红了眼,却无钱去买药的窘迫。为此,所有的一切他都默默地扛了。
可现在没了,一切都没了。他不敢往下想。这累死累活就盼着这一天的时候,一切却全完了,又叫他怎么去还青黄不接时借下的粮款。
骤雨停了,只是滴着少许的微末。凉凉的,一如心里发出的悲戚。无力地走着,顺便拾起一穗穗的麦秸,小心翼翼地,生怕连仅剩的这些也失去。微抬了一下垂向大地的头,又准备无力的垂下。突然,随雨水聚成的水流而蜿蜒的麦穗尽头,实实在在,是邻家的仓房。扔掉手中的麦穗,身体立刻充满了活力。飞奔至那虚掩着的门前,缓缓地去推门,生怕再有什么意外。
浓浓的鼾声,在麦垛上传出浓浓的睡意。泥水浸渍,却依然如此香甜地沉睡。而麦子,也安详的躺着,诉说着这惬意的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