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砍掉了他的手
看题目就知道，我这次要说的故事，大概是什么结构。
这个少年，我暂且称之为K。
他的性格极像他的父亲，执拗，想做的事情永远阻止不了，是个不正经的人。我们这里把这样的人叫做流子。
不过他跟别人不太一样，在那个年代的审美里，他长了一张灿若辰星的脸。
小时候他只是有点熊。某次全家人去拍照，那时候没有现在这样三人一户的小家庭，整个家族一出去乌泱泱的。大家一起去照相馆。K是有个妹妹的，长得也非常玲珑可爱，那时候K尚未成长起来，矮矮的小正太样子，但脸上总有和年纪不符的阴沉。因为他是哥哥却没有妹妹高，族人便笑他。然后……他就炸了，叫起来：“我不照了！”
于是他跑掉了，整整失踪了两天，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就在大人心焦到不行的时候，他毫发无伤优哉游哉的回来了。
他爸一把把他绰起来绑在树上，拿竹条打他：“你认错了没！”
整整的一百多下，他一声不吭，跟刘胡兰似的，那些迸出血雾的伤口，看起来是那么惨烈。
那时候他就已经认识了叶儿。他永远也忘不了小叶儿从学堂里回来，看到树上他被凌迟的时候，泫然欲泣的样子。
多年后他觉得，自己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真正，喜欢上了叶儿的。
所谓的，因为一个眼神，喜欢一个人。
叶儿叫起来：“叔叔，别打了！”
K爸这才停了手。
叶儿妈给他上药，他疼得嘶嘶吸气，叶儿就乖乖巧巧地坐在他边上，看妈妈给他的伤口敷药。看得K很不好意思，颇不自然的：“叶儿你走。”
叶儿低垂了眸子，淡淡地望他一眼，跑出房去。他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像被小猫抓了一下。
叶儿妈便笑了：“这孩子。”
K比小叶儿大上三岁，但是他俩站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叶儿高上一个头呢。
他和叶儿在土堆里玩。叶儿说：“我当妈妈你当爸爸。”然后俩人一起照顾几个小泥人，不亦乐乎。这时候有几个熊孩子就跑过来：“他那么矮，永远也长不大的，叶儿你当童养媳么。”
K的脸登时便黑了。
叶儿又泪目，他见了叶儿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气不打一处来，绰过那几个孩子就收拾了一顿。叶儿在旁边看呆了，忘了拭干眼泪。明明那么矮小的一个孩子，却把高出自己几个头的人给……
因此他又被绑在树上抽=-=。
但他已对自己发誓，这辈子再不让叶儿流眼泪。
十几岁的时候他才开始长起来，这时候他脸上已初初有了些少年的英气，因此在学校里也很有些追随者。
K爸去外地打工，赚了不少的钱，但是那是个累活，暑假里他便写信让K也去帮忙。然后K就真的去了。那是个海岛，在祖国的另一方，可是他只坐火车走了几十里便丢了行李。
最后他花了一个星期找回家去，蓬头垢面像个野人。
他和他妹妹吵架，K妈来劝，他打了他妈一巴掌。
当时叶儿在外地读书。
妹妹惊呆了，继而喊起来：“无耻！流氓！滚！”
他也愣住了。
他从家里走出，手里拿着把刀。他妹不敢拦着。
他走到广场上，K爸正好在那里和人下棋，转头便看到自己儿子扬起刀，砍断了自己的手。
K爸：……
众人：……
“我***，你咋了你这是。”K爸一激动差点又要打他，然而又舍不得。整滩整滩的血把他眼都给迷住了，他晕血……
“快去医院吧。”众人嚷嚷着，却没人上来搀他。
大家都被血给吓住了。
“我不去。”
K爸强忍着恶心。他要救他的孩子。
“去吧。快去。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便是死在这，我也不去医院。”
K爸：……
众人：……
妹妹：……
他因为那一巴掌，砍掉了自己的手。
不过最后众人还是把他架了起来。
叶儿不知怎么听说了这件事，火急火燎地翘课赶回来。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病房里真是混乱得很，K妈在病床边哭成个泪人，K爸沉着脸，然而妹妹立在一边，看到叶儿来了，叫起来：“嫂子！”那声音是带了哭腔的。
这个时候叶儿也没顾得上发火那声嫂子，她正要说些什么，喉头却哽住。
“是谁让你回来的。”K语气特别平淡。这不是他的风格。叶儿知道他生气了。
“我……”她正待要哭。他却缓缓地坐起来：“别哭，我没事。”
我没事……
明明是安慰的话，她听起来却格外心酸。
K的手接回去了。
我惊异于那时候医生神奇的医术。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现在我见着K的时候，他还是那么意气风发，手上一丝伤痕都不曾有，让我几欲觉得这就是个故事。可是，这的确是真真切切的。
K的手不能再打架。
K也不能再打篮球耍酷。
K终于开始好好学习，他要让叶儿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听着他讲这些话，笑了，那叶儿呢？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呀。
叶儿……
叶儿她嫁人了。
他在说谎。
那天风大雨大，她为了给他一个礼物，出门去买玻璃丝做杯套……
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年。我才出生。
所以我根本没见到过这个叫做叶儿的人。
K一直单着。在旁人看来他就是一个怪蜀黍。
他蓬头垢面，头发遮住了他英气仍存的脸。
他成为了一个忧郁派的作家，偶尔写写小黄文。靠着可怜的一点稿费过日子。
问旁的人吧，他们却笑，你说K吖，嗨，你别开玩笑了，这个人怎么可能有过女票呢。
那什么叶儿，是他自己编出来的啊。
是……吗？
我去他家里，乱糟糟的正宗的怪蜀黍的家。只有一个小房间，里面装着很多女性用品，生产日期奇怪包装奇怪的姨妈巾，一整盒的易拉环戒指，小小的毛衣小小的手链。干掉的叶片被夹在泛黄的诗集里，上面有娟秀的字迹。然后还有些奇怪的物什，莫名年代感。
叶儿的照片被挂在墙上。她围着一个，以现在的眼光看来很土的格子围巾，有温婉的气息，在携着落花的风里笑成一团水粉，背后是一颗看不出品种的花树，满树尽是花，却被照成白白的一大片，分不清明。
在最显眼的地方，我看到了一束玻璃丝。
像女子的长发，从桌角垂下来，莫名的忧伤。
初三：江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