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人如其名,黑黝黝的脸膛,总泛出一种熟透的紫色,仿若点漆的眼睛经常望着天花板上的灯晕发呆,身上的衣服也土的掉渣——白黄交掺的麻布老料子罢了。
李子却视若珍宝,总是盯着天花板上的灯晕,用手摩挲这件旧麻衫,但凡麻衫破了一丝儿,又或灯棍不知怎么闪了几闪,总要担心好半天,眉上的“川”字钩起几条杂乱的缝,黑的不见底儿。
我凑上去问:“李子,你为啥这么喜欢这麻衫和这灯棍呢?”这一下子可算是读出了大家的心声,呼啦啦围上来黑压压一片,冒着好奇的大眼睛。
李子生性乐观,大家又熟,咧着嘴哈哈了那么几声,李子发话了,声音像醇纯的烈酒,散落在某个夏天。
李子来自山上,我想我们城市娃不可能懂那种朝饱暮饥的感觉,但李子不同,他就是那种苦孩子,要不是李子笑着否认过,我们还以为他正是因为小时候的可拍岁月,才受不了黑冷的感觉。
李子天生像个青涩带有韧性的野果,时常滚落到哪个地方,猴子似的乱蹦——据说他爬树拾风筝的本事由此而来,这样个不声不响,在悬峻高耸的山上,任谁都会担心。
可偏偏就是有这么一天,李子玩累了,只想略躺躺就回家,李妈肯定早就备好香甜诱人的稀米粥了——那米是二姨从大山外带来的,稀罕着呢!
可就是这么一躺,李子再睁开眼时,天已是大亮,满天星斗的光芒早被一轮朔日盖了下去,李子急忙起身回家,他可从未是一夜未归过!
却在这时只听“刺啦”一声,灰色的长裤被地上的树桠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李子蓦地想起自己离家的原因。
一切都因二姨带回来的一卷布,虽与乡下土麻同为麻,但那种麻在李子一村人看来简直是仙锦级别的好东西,能摸一下也是一种福气!
李子想起表弟身上的衬衫,就也想穿那么一身“仙锦”,闷了好久,终于开口了。
可被李妈拒绝了,她要拿布换钱治李爸的腰疼——他已经几天不能下地了。
虽说心里赞同,但究竟老大不是滋味,于是李子就出来玩了。
李子愁眉苦脸,捂着裤子的裂缝,心想:“又要挨揍了。”
就这么慢吞吞的磨叽,在山上逛了一圈又一圈,一直挨到晚上。
山中野果多,不缺吃的,但李子还是忘不了米汤的诱惑,一步步向家走去。
没走多远,李子吃了一惊,那半山腰岂不是李子的家?怎么分明有着灯光?那曼妙的出自灯棍的奇异光芒,就是过年也很少见到,更别说平常入夜了!
李子大忿,心中不平:“都点灯了,却不肯舍那几块布!”
虽说如此,李子还是好奇这么晚娘在干啥,三步并作了两步赶到家门口,门间虚掩,却听见李妈在啜泣,李子一下子就慌了,推门而进,在刺目的光明下,迎面看见眼睛红肿的李妈,在一盏灯光下一剪剪的剪布。
李妈明显始料未及,手上抖了一下。
“妈——”李子的歇斯底里,荡漾在黑紫色如墨的夜中。
李妈的右手从此只有了四指,却从来不怨什么,对她来说,那段日子最高兴的,就是李爸撑了过来,儿子又穿上了新衣。
李子说着说着眼睛湿润了,仿佛从衣衫上窥见了一盏老灯,燃烧着李子的青春。
“然后,就,没了。”李子咧着嘴看着入神的我们,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不知是谁,或是李子,在人群中“吧嗒”一声哽咽,在悄悄的灯光下,开出一片阑珊。
初三:鹿畅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