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为她把酒斟满。
她默默地凝视着,到了如今,这是她的思想,她的空白,她的麻醉剂,她的死亡。漂浮的冰块轻轻碰击,收进她的目光里。窗外漂泊着无着的落叶。
酒吧是隔音的,外面的嘈杂吵不到她。
怪不得,曾经的反社会分子都爱到这里来,电子海报中放着嘲讽的轻柔小调,还有随时被满上的酒杯,他们徒劳地试图忘记恐怖,可是——他们从来无法喝足够多的酒,没有人能沉醉到就此遗忘。
她也一样,轻轻地转动杯子。
人们不管她了,群众遗忘她了。短暂的批判浪潮之后,被遗忘是理所应当的。从没有唤醒一说,她和一切的反对者一样,充其量是舆论的玩偶;最多,也不过是大众的兴奋剂。
“这个时代,”“I”说,“这里没有鲁迅,也没人需要呐喊。”
“I”狡猾了脸庞又浮现出来,她问,她回答。优雅的步子,黑色制服,红色领带。
一个拷问者,一位处刑人,像这个样子的魔鬼,也是够令人满意的。
“没关系,”她说,“你会好的,你会健康和正常的。”
她摇了摇头,尽力不去回忆,转而在桌子上循环往复地画着长线,直线,曲线,折线……
她每天必定来这里喝酒,而且一待就是很长时间,那个位子是为她留好的。“老实人”对这些——可能是潜在的——危险人物敬而远之。没关系,对那些一脸厌恶的人,她也懒得在意了。
自作自受,不肯融入社会的人,总要受到惩罚的。
有了权力,应当如何?
再明了不过了,把一切敌人打倒,把他们烧成渣滓,把他们化作尘埃,把他们变成烟气,放逐到大气层外。我们的权力是无限的,永远没有结果的权力,然而是美妙的,绝对的……
她的思想难以控制地旋转和升腾,2+2等于几?无论是四还是五,都没有什么意义,起不了什么决定性的作用,她最终还可以写下三,但她……
思想,思想道德品质,纯洁者,他们的灵魂,一无所有的洁白,我说——我说——
哦!你不能这样想!
她把酒猛灌下肚,让他们在胃里燃烧,这东西确实没什么新意,带着一种油腻的甜味儿。但是——重要的是,它可以让她麻醉。她浑身猛地抽搐了一下,眼前徘徊着无数光电的微粒。有那么一刹那,一个可怕的的念头在她的神经网络中游走,她的手仿佛马上就要抓起什么东西——然而,她最终只是流下了一滴眼泪。
“你不该这么软弱的……”一个细不可闻的声音对她说,那是她自己,还是别人,已经分不清了。
这话也确实让她迷茫了几秒,直到电子海报上又浮现出了领袖的面孔。
她的心脏从内部撕扯着,纠结和旋转,一种思想踏倒了另一种思想,另一种思想又撕扯着刚才占上风的那位。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融入领袖慈祥的白胡须中。
胜利的消息突然传来,海报中轻柔的音乐被打破了。在脑海中打转的,战争,伤亡,撤离,粮食,资源,土地,敌人被打败了!被踩在脚下了!权利胜利了!胜利了!胜利了!
现实中的斗争胜利了,思想的斗争也有了结果。
“开什么玩笑?领袖!国家!我爱他!爱他!爱得要命!你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他!”
她得意地笑了,因为她终于战胜了自己,她在眩晕,世界在飞翔!她幻想的双唇,吻那伟岸的面庞。人群狂欢的嘈杂,在此刻也都消散了。她热爱领袖,热爱党。
初二:孙榕浩
下一篇:你好,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