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不虚实（中）

苑未央藏在被单下的手悄悄的动了动，她一直没睁眼，其实她早就醒过来了，但醒来时看见季子晨正和宋依依聊些什么，具体是什么，她现在脑袋“嗡嗡”响成一片，哪还听得到些什么。

待宋依依走后季子晨在苑未央病床边坐了下来，双手趴在她的床边，头埋了下来，似在小眯。苑未央暗笑，假装翻了个身然后把一只手似不经意的覆在他的手上。

正当她为自己这个举动而偷笑时，季子晨抬头，幽幽说：“宋依依只是过来给我送奖杯。”

苑未央迷糊了，他在跟谁说话？不过她还是乖乖闭上双眼，毕竟戏要演全套。

“矮子，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季子晨右嘴角微扬，重重的拍了拍她的手。

这时的苑未央才知道他上一句话在说什么了，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醒了，那她刚刚还……想着想着苑未央脸全红了，忙往被子里钻。

季子晨笑意更浓了，其实他也不知道他刚刚为何要跟苑未央解释，只是下意识的。

5

还有三个月就要高考了，总共不到一百天，季子晨是没什么的，关键是苑未央，虽然这段时间托季子晨的福成绩提高了不少，但离优秀还是有段距离的。

他抬头看着眼前正埋头默背高三政治“经济生活”部分。看她咬笔头挣扎的模样，联想起上次问苑未央理想大学的事，想起她迷茫的眼神，不禁再次问她：“矮子，你想上什么大学？”

正在默背的苑未央身体不由得震了震，想想他刚刚拿的奖杯，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都跟不上他的脚步，何况伦敦大学！她还知道自己有多少份量。深思顾虑了很久，“武汉大学。”说完对上他的眼睛淡然一笑。听说那里文科不错。

季子晨在她对他笑的那刻便恍惚失神了，后觉得有些失礼，于是假装咳了一下，“哦是吗？那，那，嗯，多用功，以你现在的成绩还差些。”

臀边突然一热，让苑未央脸色顿时苍白起来，她连忙起身丢下一句”去厕所“便踉踉跄跄的跑向厕所。

季子晨看到其如此狼狈样，不由得笑起来，笑完后随意拿起苑未央的数学书，翻了几页恰巧看到那页的一角写有自己的名字，旁边还画了一颗星，一种莫名的幸福感从他的心里深处涌出来，但看到再旁边的一句话，面无表情，沉思默想了好一会，在数学书最后几页缓缓而有力的写上几个字。

待苑未央回来，面色十分苍白，她要怎么向季子晨开口，可是面对人数寥寥无几的校园，似乎只有他能帮到她。

可为什么偏偏是季子晨！

季子晨微笑的看了看苑未央，但她的脸色苍白得让他吓一跳，”你掉厕所啦？”

苑未央瞪了瞪不正经的季子晨，但又想到有事相求，双颊渐渐绯红，“那个，嗯季子晨……”

“在呢。”看她支吾半天，“你该不会真掉厕所了吧？”

苑未央此时脸已红透了，她凑近季子晨耳旁，气息全喷洒在他的耳朵边，弄得他心里直痒痒。“你能不能帮我买包卫生巾，我好朋友来了。”

季子晨当场石化了，初一生物他还是学了，看到她为难的样子，便飞快跑出了教室，边跑边想，全校大概只有苑未央才敢指使他做这种事。但想起她辛苦的样子，步伐不由得加快，眼神里也不经意透露出心疼。

当季子晨回来，苑未央已经痛得趴在了课桌上，长发下隐约可见纠成一块的五官，看着都叫人心疼。

季子晨绕过苑未央，来到她的书包旁取出水瓶来到她的面前，顺便把在路上买的止痛药拿出来递到她面前，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看她吞下药丸，迅速抓住卫生巾没走两步便蹲下直捂肚子，季子晨颇感无奈，走过去直接抱着她朝女厕所的方向走去。柠檬味的秀发柔软的打在他的脸颊上，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是抚摸，季子晨的耳朵都微红了。

这是第二次他抱着她，第一次在前不久，苑未央脸早已不争气的红成不知什么样了，直接害羞的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闻着属于他好闻的气息。她真的很想很想两个人一直下去，但她更想在一条路上，她与他并肩，轻轻告诉他：“嘿，我跟上了你的脚步。”

第二天，苑未央思索着，她昨晚是怎么回家的？好像是她自己爬着回家的，又好像是季子晨送回家的？不管了，她现在在读《搜神记》里《女化蚕》，传说一匹白马恋着一个姑娘，为她犁地，又为她找回了父亲。白马最终被残杀，马皮悬挂壁上。在暴风雨之夜，大地将要崩溃的一瞬，马皮裹住了姑娘，把她变成蚕茧。

苑未央看着心疼，这位处于卑微地位的马，虽然体现了对爱情至死不渝的人生态度，但却从来不设想对方是否也爱她，在绝望之后，便采取暴力，野性，霸道的手段永久的“占有”不属于他的爱情。

她越看越心酸，越看越沉迷于自己的世界，毫不在意季子晨已经在自己身边坐下，“你在干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呢？”苑未央开始哽咽了，“爱就是看着他幸福，为什么要用可悲的方式间接证明自己的失败，你可以放手。”抹了抹眼泪。待她清醒时，不由吓了一跳，他怎么会在这里？刚才她的胡话他听到了吗？

季子晨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

或许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忙推了推他，慌忙地说：“刚才老师叫我来着，估计等得不耐烦了，麻烦让让。”

季子晨也不逗她，乖乖给她让座，不过她刚才那段话还是值得他思考的。

不一会儿，苑未央满脸微笑的出了老师办公室，手里紧紧握着手机，呵呵，离开她好几个月的手机终于回到她身边了，因为最近自己的成绩正快速的成正比例一路飙升，老师才肯放宽心的给回她。开机，打开密码锁，季子晨的俊颜就弹入眼了，阳光干净，苑未央看着笑得直合不拢嘴。

回到班，活人版季子晨就坐在他的座位上做着深奥的练习题，阳光依然在他肩上跳跃，苑未央看了看手机，似乎在那个时候，自己只能在他身后偷拍。

快速收回手机，朝座位方向走去。接着埋头，她得考好这场考试。

傍晚回家的时候，苑未央偷偷往自己校服袋里塞卫生巾，正要去卫生间时，季子晨拉住她，“你要去哪里？今天快点补，我今晚还有事。”

元未央死死捂住口袋，面色潮红，“嗯嗯。不，不耽搁你。”说着欲向前走。

“那你还不快，你走什么啊！”

“我，我有事儿。”

“有什么事这么重要！”

“我那个。”

“哪个？”

“就那个。”

“哪个那个？”

“我好朋友来了，需要换东西。”

“换什么东西！换……”

季子晨尴尬的撇开了头，苑未央趁现在逃跑。

终于结束了这没营养的对话。

换好东西后，苑未央刚想出门，一桶水从厕所门外泼向她，全数一滴不漏的泼向她的身上，现在她的头上，身上满是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当她想打开门时，却发现门已经被外边的肇事者死死的锁住了，她想开都难。

她急了，怎么办！季子晨！季子晨！季子晨！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怎么这么笨，她可以再等半个小时什么的啊！为什么偏偏要这么赶！人家明明都已经告诉自己，他有急事！为什么……

她快恨死自己了！不顾狼狈的身子蹲了下来，埋头哭泣自责。

不时看手表，这矮子为什么还不回来？都已经半个小时了！

季子晨眉头紧皱，他该不该现在回家呢？毕竟今晚全家真的有大事要紧，更何况他是主角。没过半会又甩了甩头，她，该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没有半分犹豫，迈开大长腿就奔向女厕。

可能是哭累了，苑未央忽然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手机，她兴奋的拿出手机拨打电话。电话？她哪里有季子晨的电话？不由得又沮丧开来。不行，她不能傻傻的待在这里。于是苑未央左顾右盼，不行啊，厕所门太高了，壁面又滑，看来天要你死，你不得不死！

这时的季子晨赶到了，女厕所也没有什么动静，不过他还是小心翼翼的进去了，感觉自己就像个偷窥狂，可他是真面人物啊！

或许听到脚步声，苑未央再次兴奋起来，“同学！同学！这里有人，帮帮我，我打不开门！”

听到了，是矮子！“矮子，我来啦。”说完急急朝苑未央方向走去。“让让。”

听到季子晨声音真好，她赶紧让开。

当门开的时候，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泛滥开来。他为了救自己不惜跑到女厕，而自己却耽误了他的时间，看来她都是注定拖累他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季子晨，我总是总是拖累你……”

开门看见她第一眼，全身湿透的她，长发湿哒哒的黏在她的脸上，大眼睛肿得厉害，好不狼狈！然而她的第一句话却是“对不起”，对不起他，因为她总是耽搁了他。

“谁弄得？”

“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门开不了，那人也没讲什么话。

最后两人都没讲什么话。

或许是头发湿哒哒的黏着脸很不爽，苑未央抬手想捆住秀发，然而这手一抬，全身透明透露出身体的曲线。

两人连顿时一红。

“额，我帮你。”季子晨撩起她的湿发，当看到她脖子明显有被烧伤的痕迹，顿时眼眸一紧。她……

“对不起吓到你了，这是我为什么要留长发的原因，我小时候被火烧伤过。”那是她不想再触及的往事。

“几岁？”季子晨明显兴奋了。

“六岁吧。”

六岁！难怪，怎么会不止一次觉得她像当年的小女孩，原来她就是！把十几年前的人儿与现在的相比，差异无几。

这一认知令他很是高兴，他抱紧苑未央，不顾她身上的水漫湿他的校衣衬衫。

苑未央为他这一举动吓了一跳，想挣扎“季，季子晨，那个……”

“别动！”他有太想念她了，整整想了十几年。

听他这样说，苑未央果真不动了，但，“季子晨你不是有急事吗？”现在已经整整迟到了一个半小时了。

6

一个小女孩漫无目的的来到了一件小屋子前，瞬间惊呆了。小屋子像一栋小小的别墅，外边有美丽的院子，种着各色各样的花朵，鸟语花香，大大的榕树底下还有秋千。

小女孩爱极了这里。于是乎，每天都会来这里偷偷的玩上一段时间。直到有一次，她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可爱男孩。

“你偷偷来我家玩了多久？”小男孩慢慢走近她。

小女孩歪头思索着，“嗯，有一段时间了。”

小男孩好笑，眼前的她完全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来他们家，招呼也不打一声。偷偷的打量着她，短短的头发，大而水灵的眼睛，手很脏，似乎玩了泥巴。

“你要一起玩吗？”大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尽显可爱。

被她这样看着，男孩的脸有些羞红，“不要，会弄脏我的衣服。”

就这样，接下来的日子，女孩继续偷偷在男孩家里玩，偷偷？男孩知道，但他的父母不知道，应该算是吧。

每次看她偷偷爬越过自家院子的墙壁，都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坐在三楼房间的窗户旁，看她用小短腿努力的蹬着地上的石头，咬牙切齿的表情倔强的攀爬着。当爬过时小脸立刻变成了欢喜，然后又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活像京剧中的变脸！

更惊奇的是，这段时间她竟然从未被自己人发现过！

有她出现的地方，都会让他觉得这黯然无色的读书时间变得快乐，她就像一道艳丽的彩虹，绚烂旖旎得让他离不开眼。

直到有一次……

他照旧是坐在三楼房间的窗户旁等待着她。然而这一次等了好久却依旧等不来他想见的她。有种莫名的失落感随心蔓延起来。

可是没过多久，一股烟味掠过他的鼻尖，使他突然觉得不安起来，但少年的老成让他很快的冷静下来。他循着烟味飞快的找到了起火点，看着烧成一片模糊的后仓室，眉头紧皱，看样子是烧了不少时间了。

不好！小男孩双眼顿时透露出着急，奶奶和他重要的合照还在里面！于是不顾一切的冲进后仓室里。正当他拿着照片欲想冲出去的时候，顶上一根梁突然掉下压着了他的腿，使他动弹不得。小男孩害怕极了，忙把照片塞进怀里，然后大声呼救，可是喊了好久都没有人应答，绝望恐惧深深的包围着他，好像下一秒面对他的就是死亡。

就在这时，一个披着湿哒哒的被子的娇小身躯冲进他眼里，是她！

只见小女孩把披在她身上的湿被子取下来，披在小男孩的身上，在他一片惊愕的目光下，微笑轻轻对他说：“别怕，我来救你了。”

别怕，我来救你了。

小女孩使出吃奶的力，拽着他的手臂往上拉，拽了好久似乎意识到这个方法行不通，于是把目光转移到他腿上的大木梁上，她跪了下来，用手使劲抬起大木梁，咬牙切齿的表情，小脸都皱在一起了，可见有多么努力。

“你能把屁股用力撅起来么？”

“……”

见他配合她，小女孩更加努力了。

过了好久，小女孩有些累了，而大火愈烧愈旺，小男孩心又提到喉咙上了，就这样发展下去，他们两个都可能会死。

“你走吧。”稚嫩的声音里透露出一点沙哑。

小女孩听到声音才从努力中抬眼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走。”一个人死好过两个！

“我不要！很快的，很快就好了！”小女孩倔强的看着他，“我不会走！”

“你走！”

“不走！”

“你走！”

“不！走！”

听着小女孩一次比一次坚定的声音，看着她倔强的表情，小男孩内心像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似的。

“你知道接下来我们会一起死吗？”小男孩艰难的指了指头上正烧着的另一根不是很粗的梁。

小女孩随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根木梁已经摇摇欲坠了，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时间紧急，小女孩声音软了下来：“求你，不要赶我走，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更努力一下！”

小男孩仔细的注视着她，眼神无比倔强，嘴唇已经被她咬紫了，好一副让人心疼的样子。他艰难地从嘴角吐出一个字：“嗯。”

这一次小男孩和小女孩都无比集中精力。“我倒数一二三，我们一起用力好不好？”

“好！”

“一。”

顶上的大梁似乎快撑不住了。

“二。”

“三。”

小女孩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小男孩同时也用力把腿往上抬。

这次，成功了。

小男孩爬起来，腿有点麻了，于是蹲了下来，两人对视一笑，但又被烟呛得眼泪直流。

小女孩突然看见顶上的大梁掉了下来，想都没想直接扑到小男孩身上，死死的护住他。还好大梁不算大不算粗，但灼烫感真的不是说的，何况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来说，更是致命！她就在他面前倒下来，而他有她的保护得以安然无恙。

看到她倒下，嘴唇依旧被牙齿咬着，还是那种倔强的表情，看样子真的很疼。不顾麻感，不顾危险，抱着她疯狂的冲出火场。

边冲边哭。

后来小女孩幸好有棉被保护没有生命危险，但后颈却留下了难看的疤痕。

再后来，他再也没看见她了。

最后，他经常到他家附近的道路啊公园啊走走，目的只想遇见她，可好多年了，都没看见。

再最后，往事如风。

小男孩是季子晨，而女孩，就是苑未央。

初二：安乔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