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我死了。我悬浮在空中,看着地上那些紧张慌乱跑来跑去的人们,看着被塞上救护车的我那曾经寄居过的旧皮囊,看着那辆扬晨而去的救护车,我高兴地挥挥手,拜拜!
自由了!我终于解脱了!
我高兴地在空中翻跟头,没有了地球引力,我可以做出各种平常想做又不敢做的动作。可惜,没有一个观众。开心吧?是的,我很开心,摆脱了尘世那所有的烦恼,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轻松感。我已无暇去照顾那隐隐的伤感。
我死了。我在上学的路上被一辆违规的车撞倒,而肇事车却逃得无影无踪。
我只感到一瞬间的疼痛,就没了知觉。那已无关紧要了,因为我会飞了。我已摆脱了尘世的一切烦恼,摆脱了中考,摆脱了没完没了的作业,摆脱了老师的管束,摆脱了父母的唠叨……
地上那滩曾经属于我的鲜血已经干涸,我对那些面带愤怒或同情的人们没了兴趣。让他们忙去吧。我不愿像穿着衣服的猴子一样被人品头论足,还是四处逛逛吧。
鬼使神差地,我竟荡回了教室。他们应该知道我躺在医院的事吧!有没有人为我感到难过呢?耸耸肩,没可能。我在班里不太好也不太坏,“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忽然,好象听到有人提到我的名字,我本能地回头。哦,我的死对头,肯定是幸灾乐祸的。小人。“不会的,……一定不会,一定不会有事的……”难道是我听错了?可分明带着哭腔,还伴随着哽咽。我愕然。我发现今天难得的安静。平时爱笑的化学老师,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笔,轻轻地说:“她会没事的……她会醒过来的……”末了,还缓缓地叹了口气。老师记得我!她竟然能说出我的名字!她还记挂我这个上她的课经常开小差的学生!而且,我还是这么平凡。我一直以为,她连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教室喧闹起来了,课也没法上了。奇怪的是老师竟没有制止。有的同学提议给我捐款,有的气愤地咒骂着司机,更有些女生,伏在桌子上哭起来了。有人提议一下课就去医院探望我。不,别去!我大声喊,却发不出声。我激动起来了,我忘了自己是一个没有形体的记忆体。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多人为我担心。
我的信心动摇了――难道是我错了?可我实在珍视眼下的这份轻松和潇洒。我咬咬牙最终还是选择了逃离教室。
我打算最后一次向校园告别。我曾经在那棵桂花树下朗诵课文,我曾经在夕阳下与好友在那条林阴小道上轻松地漫步。对,那个晚上,我还曾悄悄地对着夜空中那颗最亮的星星许过愿,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考上重点大学……可如今,物是人非,我选择了当一个逃兵,放弃了曾经拥有的梦想。因为我不想承担什么责任。
书声琅琅的校园里,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寂寞。
眼不见,心不烦。我只能回到急救室。
悬浮在病床的上空,我俯视着那副苟延残喘的躯体。妈妈在一旁紧紧地抓我的手,眼泪滴落在我手上。哭得肝肠寸断的妈,还有那流着泪的爸,已经守了我很多天了吧?对不起。
原谅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吧!看着妈拿着毛巾,为我轻轻擦拭脸上的血迹,没有血色的嘴唇在喃喃地抽动着,是在为我祈祷吗?我只看到成串的泪珠穿过我的手心,落在白床单上,留下一摊水渍。父亲把手放在妈的肩上,我可以看到他那满脸新生的胡茬。这真的是我那一向精神焕发的爸爸吗?
床上的那个我在沉睡,空中的我在沉思。人,一出生就负上某种责任,没有人可以只为自己而活。所以,自杀的人无论是在东方的神话还是西方的圣经中,都是要下地狱的。我一直嘲笑那些自杀的人,可今天去不敢嘲笑懦弱的自己。
妈还在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我看到了父母拳拳的心,似乎还有自己眷眷的心,看来我无法推卸那份属于之间的责任。
我无奈地对自己说:好好活着……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别人……
慢慢地奋力地睁开那沉重的眼皮,我又感到了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