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年夜饭都是这样的菜色,只是突然发现,从最上边的座位开始,一年一年,空出了许多。有些最熟悉的人,从我们身边离开,去了我们去不了的地方。一切一切,物是人非。
——记
在最后一个星期的高压学习之下,我们终于迎来了一个短暂的假期。不上课不早起的好日子我还没逍遥上几天,春节除夕夜就这么来了。既然来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年夜饭是肯定少不了,一大家子人围在一张桌上吃饭,不仅很挤,而且那几个还小的堂弟堂妹们吃饭也不消停,叽叽呱呱地总能吵起架来,让人头疼。
今年呢,也还是这样,没有例外,一大早地就被妈妈拖起来去了菜市场买菜。我睡眼朦胧,也不会挑选新鲜菜货,也就只好帮忙做苦力,提着一大坨的蔬菜、海鲜。我记得我似乎问过妈妈,为什么不去外面叫一桌的菜呢?这样的方法似乎很是流行,既不费力气,也不用为饭后收拾担心,而且听同学们说菜色也很不错。而妈妈的回答,我也记得很清楚。
她说,你的舅舅、舅妈整年的呆在北京,过年也只能抽个空才能回来,这一呆,才几天啊。过年过年,图的不就是个热闹嘛,自己做菜,有氛围。
我可能是不大了解吧,因为听完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就当是妈妈的一顿唠叨。
从菜市场回来,就是一系列的前序准备了。爸爸妈妈一齐上手,爸爸洗菜,妈妈切菜,而我呢,只好挑点简单的做——把从经过妈妈刀的菜,一样一样的分类装好。妈妈的手艺很棒,原本长得奇形怪状的原料,不知道怎么样的就变得十分规整。沾着水的蔬菜,纹理清晰的鲜肉,一样一样的,就经过一个下午,摆在了我家厨房的台面上。
我看了一眼妈妈,虽然忙碌了一个下午,她依然笑着,似乎在做什么极有意义的事情;我也看了一眼爸爸,他也正关注着妈妈,不爱笑的他在笑,是被妈妈的笑而感染的吧。
从北方归来的舅舅一家,是这顿年夜饭的重头戏。听妈妈说,舅舅很早就外出打拼,如今好不容易闯出了一片天空,却是不如从前那般自在了,一年到头,没完没了的工作,连和亲人们相聚的日子,也只有在这短短的几天春节。
晚饭要开始了呢,外公从楼上被哥哥搀扶着走了下来,拄着拐杖的老人,头发苍白,而腰身也不在如同我记忆中的他那样挺拔。
“外公老啦。”我突然想起在夏令营结束的时候,来到外公这边住上几天的日子里,外公总在不停的和我重复这句话。外婆在一年之前,哦不,是两年之前病逝,留下外公一个人。那段日子,我总是发现老人家早早地起床,去了天台。原先我也只是以为外公是在照料他的蔬菜,直到某一天,我发现老人家面对着初升的太阳,带着老茧的旧手摩挲着一张老照片。我不动声色,到夜幕降临,我偷偷地翻出外公的口袋,一张很老很老的老照片,老到照片已经泛黄,照片的边角也被年岁侵蚀,连照片上的人也都模糊不清了。
我很肯定,那是外婆与外公的合影,而且是年轻的时候,40年前?还是50年前?或者更早吧。我看着那张照片,不知道有什么滋味。这时候想起来,居然有些鼻子泛酸。外公很孤独吧。妈妈有自己的家庭,不可能无时无刻的都在他身边,而舅舅远在他乡打拼,也不能承欢膝下。在外公蹒跚的步子中,我仿佛看见了一个人的影子,很模糊很模糊,连眉目的轮廓都没有。是爸爸。几十年后的爸爸,头发苍白的爸爸,我最爱的爸爸。
这是一定的。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的爸爸,看这篇文章各位的爸爸,也必定会是头发苍白,佝偻着腰,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模样。时光没有颜色,可是,谁说看不见?这些,不过是时间流失背后,残留在人类身上的物是人非罢了。
外公在我们的位置上,坐在了席位中,他的身边空着一个位子。属于外婆的位子。
全家起立,朝外公举杯:“新年快乐,外公(爸爸)!”
外公起先一直笑着,笑着,笑着……突然眼泪浸湿了外公已经满是皱纹的眼眶,眼泪顺着脸廓,一滴一滴。我不知道外公那时候,手中有没有捏着属于他和外婆的记忆,但我想,那张空着的椅子不再是空着的了。
时间是一把沙子。用手抓住了它也能逃走。时间太细太密,指缝太粗太宽。多么希望时间不要快走,不要带走他们的专属回忆,然后不留下他们存在的痕迹。
那一年,他和我阐述了什么叫做时间,而这叫做物是人非。
初三:唐慕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