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四十八分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龙之谷玩家，没有钱买装备，也没有钱冲VIP。近期在官网听说27号90级大改之前有冲级活动，便打开游戏看了看。

龙之谷开了新服，名字似乎在刻意地显摆着什么。总之这些我都不在乎，我是听说有活动才回来打一转的。我在新服建了个号，升级很快，不过因为一次意料之外的洗点而变成了穷光蛋。没有金币学技能，不同的服务器之间又不能邮金币，无奈之下，我只好再建了一个新角色。

新角色升级也很快，毕竟这次冲级活动的经验加成是史无前例的高，但最后还是卡在了73级（满级是80级）的坎儿无法前进。我还有很多疲劳值，但可惜的是没有人去陪我升级刷副本，如果是单刷的话我会觉得很无聊。我就这样在主城神圣天堂里转悠，最终停在一座房子面前，想尽办法跳到它的烟囱上去。

我终于跳上去了，这时我发现房子的下面有一个玩家也在跳。我开始嘲讽他，嘲讽他肯定无法在短时间内跳上来——当然，这是我个人的心理活动。可是他的的确确是跳上来了，这让我吓了一跳。他发来了组队邀请，我自然是答应的，毕竟看他的时装似乎是个土豪。

我的游戏名叫顾七年，职业是一名炼金圣士。炼金圣士在游戏里历来是下水道标准的攻击力，至于辅助也没有强到哪里去。然而这些在当时的我看来并不重要，因为有很多玩家都说这次90级大改动是下水道职业的逆袭。而那名被我在心里嘲讽过的玩家游戏名叫小两，职业是曜。曜是十分吃香的，虽然攻击力与我差不多，但辅助能力却强得可以用“逆天”一词来形容。他一次回血的量几乎等同我血量的百分之五十，而且回复魔法值的能力也相当惊人。玩家送给曜一个有趣的昵称——“曜爸爸”。

“嗨。”小两朝我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尽管游戏里的微笑十分僵硬，“看来我们是同好。”小两召唤出双人坐骑，邀请我同他一起乘坐。

可我却拒绝了，因为我不喜欢在游戏里交友——或者说是一些其他的原因。为了避免尴尬，我对他说：“去刷‘每日’吗？”

但他好像没有听懂，说：“‘每日’是什么？”

“就是每日任务里交代所要完成的副本。”我如是说道。

他又用了一个微笑的表情，一句“好啊”的后面拖着一大串腻人的波浪号。他很愉快地从烟囱跳到了传送门的前面，动作灵活得就像一只精灵。而我是做不到的，哪怕我玩这个游戏已有两年之久。

我们刷了一遍每日任务里副本的普通模式，可小两后来提议去刷大师难度的。我几乎是愣了十几秒，才回了他一句：“那就去组人吧。”——因为我知道我这种待在下水道里的低攻击职业是没人愿意组的，但我又突然想起了身边这位倍受各职业玩家欢迎的“曜爸爸”。

到了主城，十几秒便组好了四人的队伍——我玩龙之谷以来还从未如此快速的组成过一只完整的队伍。队伍里各人的平均等级是七十五级，我七十三级，小两八十级，还有两名玩家分别是七十四和七十三级。

我劝小两：“别打大师级的吧，这种平均等级七十五级的队伍根本打不过。”

“没事儿，我给你们加血加状态，如果你们谁的魔力值不够，我也能加。”他又用了游戏里那个傻乎乎的微笑表情，然后带着队伍来到了关卡的门口。

我乖乖地跟着去了，我也想试一试这个“曜爸爸”究竟能把下水道职业的战斗力提升到什么层次。一路上很顺利，当队员们被BOSS打掉一点点血的时候，小两都会耐心地跑到其身边为他加上，在加血的同时还顺便把快要到时间的有利状态延了下时。

中途我们好不容易消灭掉一个场景的BOSS，众人被打得血量贴底，魔法值也只剩下寥寥几百点（满值是十几万，有的土豪是几百万）。小两把我们叫了过去，施展技能给我们回血回魔。当时也不知道是谁发了一句“‘曜爸爸’真好，简直万能”，总之看了这句话后我似乎有点妒忌——大概算是妒忌曜的职业优势，但更多的还是一种莫名的情绪。我现在开始听不得别人亲昵地称呼小两为“曜爸爸”了。

出了副本，队伍里后来被招来的两人莫名其妙地就散了，只剩我和小两。

“原来做每日任务还可以赚金币，在副本里还可以得到装备。”小两似乎还不愿意走，发完这句话后又发了一大串和之前那句同样腻人的波浪号。

现在我开始为自己感到自豪了，因为我碰到了一个连每日任务都不知道的新手，这样我就可以教导他怎么玩这款游戏，然后靠着他去主城组队了。

天色开始变黑，我深知自己不能再聊下去了，于是我匆匆地下了线，却忘了小两还在队伍里。我不知道我下线后小两在队伍里干了什么，或许是组了其他人去打副本，或许是独自一人寂寞地在主城里跳烟囱。他可能会忘了我吧，我只是他偶然间遇到的一个过客，况且我在下线前他还没有加我好友。

第二天我上线的时候，看到小两就在我面前。我问他怎么会在这里等我，他只是答了一句：“因为我记得你上次就是在这里下线的。”我想他应该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他为什么会花费时间在这里等一个可能不会再出现的人。

他那句话让我愣了愣，原因是我玩了两年龙之谷，都未曾注意到登陆时会在哪儿出现。我又问他为什么会知道上线时会出现在上次下线的地方，他沉默了一会儿，打了一串省略号之后继续沉默。

他在骗我……他一直都在骗我！他根本不是什么新手玩家，他根本就是故意装作不知道什么是每日任务，根本就是故意让我战斗时走在他的前面为他带路，根本就是故意把队伍里后来的两人给赶了出去！

我平生最讨厌被欺骗。

我两三天没有上线，就这么躲在家里看了两三天的悲情小说。我明明不该这么伤心，他本就是一个过客。我恐怕再也无法看见那一串腻人的波浪号，恐怕再也看不到那个傻乎乎的微笑，恐怕再也感受不到带新手刷副本的自豪感。

直到第四天的凌晨四点四十八分。

我上线了，我想独自一人去单刷副本。很幸运，我出现在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可他还是在，但却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动静。我想他一定是在电脑前睡着了，一定是。

我绕着道走开了，没有管他。可他却发过来一条私信：对不起。这次没有一大串腻人的波浪号，也没有微笑。很好，我现在可以正式忘掉他了，因为我已经得到了一个道歉。

我坐上我背包里最快的坐骑，跑向了关卡入口。只要我进去，那就是我个人的世界，他怎么也不可能进来。可我似乎是忘了他是个土豪，就算有坐骑百分之七十的移动速度加成，我也跑不过他的跑车。

他发来了组队邀请，我拒绝了。他又发，我又拒绝……就这样在关卡的入口磨了十几分钟。人总有手滑的时候，一个瞬间，我点下了“同意”。

他就这样厚颜无耻地跟着我进了关卡，毫不在意我的情绪。

“你还是愿意原谅我的。”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让我惊讶的话。

怎么可能原谅。

“我错了，原谅我好吗？我们还可以一起刷副本，我们还可以一起做每日任务，我们还可以在27号以后一起升到九十级。”

我几乎是第一次看到小两如此认真地说话。大概是因为现在是凌晨四点四十八分，所以我一时大脑发热说了句“那就算了吧”。之后我和小两一起跳到了钟塔旁边的烟囱上，看着钟塔的尖顶把天空刺出一片蔚蓝。

天亮了，夏天的天总是如此快地亮。

已经是二十七号了……等到九点全服更新，就会开放九十级，开放新关卡，以及出现新的竞技场霸主。我都无所谓。

但小两似乎有些事情没有告诉我。他突然跟我说：“以后你就去找别人打副本吧……”他下线了，我以为是服务器出问题引起的掉线，可他在我等待时却一直没有上线。

我也把游戏关掉，在电脑前小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天已经亮得刺眼，我看了看旁边的手机屏幕——已经十点了。我登上游戏，稀里糊涂地做着全新的主线任务。小两还是没有上线，为了快速升上九十级，我只好跟其他人组队刷副本。令我吃惊的是，我组了好几次队，竟没有看到一个职业为曜的玩家。我向队长抱怨，队里没有曜怎么能打大师级难度的副本呢，可队长却发了一个嘲笑的表情给我，下面紧接着一句让我一下子被吓到了的话。

曜？那个风光了太久的职业已经被削了，现在无论是攻击还是辅助都是下水道的标准——队长如是说道。他还说：“你从没有关注过官网的职业改动消息吗？”

是的，我从未关注官网的消息，因为前几日我一直在跟小两怄气。

小两上线了，我看到他一个人站在关卡的门口。我慌忙跑过去，发出组队邀请。他拒绝了，他说他会连累到我的。我说没关系，反正大改之后我也是下水道职业。

他又像之前那样发过来一个憨憨的微笑表情，后面拖着腻人的波浪号。我也给他发过去一个微笑表情，然后继续邀请他组队。他同意了。

即使再也没有人亲切的叫小两“曜爸爸”，可我还是会跟以前一样，以一个下水道职业的身份，黏在当初那个神辅助职业的身边。

我不知我是否该感谢那个充满了错误选择的凌晨四点四十八分。

初一：秦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