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获新生
2021年7月，我带领着B612科考小分队，去一个偏僻的地方执行秘密任务。天气晴朗而略炎热，一切按计划进行。此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处废弃的院落，不难想象也许十多年前它还是何等气派，但是此刻，断壁残垣已经难以阻挡我们的脚步。
“艾格尼丝！分队长！”威尔忽然冲到队伍前面，“我们这次到底是执行什么秘密任务？”
“谁让你擅自跑到前面来的？”我冷冷地说，“回到队伍后面去，一切服从指挥就好。”
“告诉我们，我们才能做好心理准备。不然我们大家就像没头苍蝇一样只知道跟着瞎跑。”
“什么瞎跑，我们要去毛里求斯活捉渡渡鸟。”
“艾格尼丝，你开什么玩笑……三岁小孩都知道渡渡鸟早灭绝了几百年了！”
“所以是秘密任务。威尔，别多嘴了。”
一株早已枯死的苹果树伫立在我们面前。树下的那块石板还在，没有人会移动它。我移走石板，里面出现了一扇上锁的铁门。我掏出钥匙打开了锁，将铁门向右平移，此刻地上现出一个精密的仪器表盘和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
“都转过身去，谁也不许偷看密码。”
我输入了密码，系统正在更新。
“下面我们来讨论一下，是去人类未到达毛里求斯的一万年前的更新世，还是去人类已抵达毛里求斯的17世纪？举手表决吧。同意去更新世的举手！”
大家齐刷刷举起了手，除了肖恩。
我们都知道，毛里求斯就是地球上的伊甸园。渡渡鸟之所以进化得肥胖笨拙又不会飞，是因为它们在毛里求斯生活得太安逸了，几乎没有天敌。作为古生物研究者，大家自然还是更向往更神秘的遥远年代，想要一看究竟，看看当时的自然风光，与我们通过想象复原的是否一致。
“肖恩，你为什么不同意？”
“万一，万一带回来我们没有见过的病毒、病菌或寄生虫，不就麻烦大了？”肖恩紧张得都口吃了。
“这点风险因素我还是考虑过了的。只是万一而已，又不是一定会发生。如果发生了，也会采取相应的紧急措施。”
“艾格尼丝，这真的不是你自己的主意，而是上面安排的吗？”肖恩面带怀疑。
“你们就这么信不过我？你们不相信这里是我们科考队的秘密基地？这个地洞其实就是我们的时空传送装置。肖恩，你如果不想去更新世，那就你自己去17世纪吧。记得捉渡渡鸟，要活的不要死的，刚好我们比较一下两个不同时代的渡渡鸟在进化上有哪些差异。”
“我可不想跟当时的人类打交道，没准还语言不通引起误会，然后引发肢体冲突，如果我不动手，我可能就没了，如果我动手，我爷爷的爷爷可能就没法出生，那我还是没了……”
“少废话，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我不去，我哪也不去。我不想改写历史。艾格尼丝，我们都不要改写历史好吗？”
“你这个草包，不去算了。在这里给大家站岗，保持通讯畅通。嗯，如果还能保持通讯畅通的话。”
前怕狼后怕虎的，这种队员不要也罢。反正我已经改写过一次历史了，不在乎再改写一次。
更新完成，我精确地设置了参数，看着队员们一个个跳下去之后，我也纵身一跃。我手里的钥匙同时还有遥控器功能，我轻轻一按就锁住了装置。不然，万一肖恩那傻瓜闲得无聊摆弄表盘，恐怕得出大乱子。
2.
“什么鬼地方啊，哪有传说中那么美啊？”
“就是，去哪里找渡渡鸟啊！”
“可别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都没人收尸。”
“估计怎么死的自己都不知道吧。”
……
轻轻下落到地面后，大家丝毫没有被远古时代未加雕琢的那种原生态的苍茫的美震慑到，反而怨声连天。
“还有谁不想干了？谁不想干了我立马送他回去！”我晃晃手里的钥匙。
“艾格尼丝，我想回去了。”是林赛。我的双胞胎妹妹。
“谁都可以回去，就你不行。你的任何行动必须都在我视线范围内，听见了吗，林赛？”
“艾格尼丝，你不信任我。”
“我从来没有信任过你。”
对讲机里忽然传来肖恩的声音：“艾格尼丝，你以为你的鬼把戏我们都没看穿吗？赶快把林赛送回来，把大家都送回来，否则我报告上级。”显示屏里出现了他面目狰狞的样子。这里居然还有信号，可见22世纪的通讯有多发达。咦，我怎么发现我的对讲机像是被人做过手脚。
“肖恩，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爱林赛。”
我左手抓着对讲机，右手一把拽过林赛，左臂箍住她的脖子之后，右手迅速从腰间拔出手枪抵住她的右边太阳穴。如果对讲机上安装了摄像头的话，肖恩在另一端应该能看到我们。“好啊，你爱林赛，我让你爱！”林赛比我瘦弱一些，我还是能制服得了她的，而此时她也并不挣扎，她大概也明白她不需要挣扎。
“艾格尼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敢开枪。因为你一旦开枪，你自己也会死去，或者消失。你要不要让我目睹一下，你究竟会死去，还是消失。”
我大惊，手枪掉在地上。肖恩他为什么会知道。
林赛并不是我的孪生妹妹。她是我，也不是我。
3.
这里不是我们队的秘密基地。这里我曾经的家。带领我的B612小分队穿越时空活捉渡渡鸟的确不是上级的指示，是我自己的主意。
事情还要追溯到十四年前，或者说，十五年前。暂且就说是十四年前吧，十四年前，我十四岁，就住在这里。我家有一栋别墅，一个院子，还有一个后花园。我在这里长大，在双亲和爷爷的陪伴下度过了幸福的童年，迎来了美好的少年时代。
十四年前的那天，爷爷忽然把我叫到了苹果树下，打开一块石板，拉开一扇铁门，向我展示了一个精密的仪器。他教会了我如何进行简单的操作，然后温柔地说：“艾格尼丝，爷爷快要不行了。爷爷给你看这个是想告诉你，也许将来会发生生态环境恶化、自然灾害、战乱等问题，到时候你就带上爸爸妈妈，如果能带上你爱的男孩子更好，一起用这个时空传送装置，逃到和平的年代。”
“为什么爷爷不早点告诉我呢？”
“因为这是爷爷的秘密。就像你小时候在后花园里还有在你的小鱼缸里建立的小型生态系统是你的秘密一样。”
“但是我的秘密被爷爷发现了。”
“爷爷替你保守秘密了呀。现在爷爷的秘密也被艾格尼丝发现了。艾格尼丝也要替爷爷保守秘密。爷爷会在天上看着艾格尼丝成为22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的。”
然后爷爷就在躺椅上沉沉睡去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我想到自己这整整一年都忙于玩乐，时常逃学，荒废了学业，甚至不知道老师在课堂上讲了些什么，更不要提我当科学家的梦想了，那早就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而爷爷对我寄予了厚望，我满心的羞愧和悔恨。
处理完爷爷的后事之后，我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如果我能把过去的一年重新来过……就算只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爷爷的期望。
我按照爷爷教我的方法，通过时空传送装置去了一年前，趁一年前的我正在午睡时，把她从床上拽了起来。她睁开双眼惊恐万分地看着我，我用布蒙住她的眼睛，同时迅速捂住她的嘴巴。我把她拖到苹果树下，将时空传送装置的时间设定为一年后，也就是爷爷离开后的第十天，然后把她推进了地洞……
之后的我真的把这一年重新过了一遍，我改掉了自己懒散贪玩的毛病，变得勤奋好学。当然我也是提心吊胆，忧心忡忡，不仅仅是因为我还要再面对一次爷爷的死亡，还有一件事我很担心，那就是，假如说时空是线性的，历史真的是无法改变的，那么到了一年后的那一天，是不是还会与一年前的自己相遇。然而那一天很平静地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年前的我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怎样了。当我在这个时空如鱼得水的时候，也许她在另一个时空不相信爷爷已经不在了，不相信已经是2107年，对周围的一切不适应，被老师同学当成怪物，坚持认为是被另一个自己推到了一个自己并不属于的时空，并一再向爸妈阐述自己这一观点，爸妈终于认为是爷爷的去世给她带来了太大打击造成她精神出了问题，一致决定把她送去精神病院进行治疗……
十年前，也就是2111年，当我在外一心求学时，我的家乡遭到了不明袭击，我家的房屋倒塌，父母双双遇难。监控被毁，无人目击全过程。对于这次袭击的原因，众说纷纭，官方也无法给出明确回应。有人说是恐怖袭击，还有更多人说是外国科学家复制了恐龙等巨型远古生物制造了这场劫难。这次意外给我带来了无法估量的创伤和损失。不幸中的万幸是，苹果树下的时空传送装置还在，只要它在，我的心里就有希望。
对此事件，当地政府和军方立即采取了措施，召集了一批科学家，进行相关的研究。后来我也加入其中，并一步步成为了B612小分队的分队长。然而，八年过去了，当时的情况仍未查个水落石出，甚至说，依旧没有明确可靠的线索。
两年前，我收到一封邮件，一个叫林赛的女子要来面试成为我们的队员。见到她的那一刻，我惊呆了。我确信这就是十四或十五年前被我推下地洞的另一个我。
因为当时我的上级迈克也在，我无法质问她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又为何要加入我们。至于她为何与我长得一模一样，我只好解释说，林赛是我失散多年的孪生姐妹。
迈克很感动，说失散多年的姐妹最终还是选择了相同的职业，真是不容易，而我却在心里把fuck这个单词拼了无数遍。
因此，我从未信任过林赛。
果然，林赛把我和她的秘密告诉了肖恩。肖恩居然相信了，真是难以置信。
我一直都有一种渡渡鸟情结，不仅仅因为它是除恐龙之外最著名的已灭绝生物，也不仅仅因为它很可爱，甚至不仅仅因为它和卡伐利亚树之间唇亡齿寒的悲情故事。
卡伐利亚树在渡渡鸟灭绝之后，种子再也无法萌发新芽，科学家用磨薄种皮或让吐绶鸡吃下种子的方式，将卡伐利亚树从濒危的灾难中拯救了出来。而渡渡鸟呢？逝者如渡渡，死灰尚且可以复燃，渡渡鸟无法复生。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我能得到活的渡渡鸟，我将会创造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于是我带着我的小分队到了这里。我以为大家会很团结，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差错。
“艾格尼丝，我现在准备将你的行踪报告上级，你好自为之。”
“肖恩，你给我点时间。林赛，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度过这十几年的，又是怎么找到我的，好吗？”
4.
艾格尼丝，我的姐姐。我想我还是叫你姐姐吧，你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是比我多存在了一年。
当我还是十三岁的艾格尼丝的时候，在那一天中午，我被你绑架扔进了地洞，我以为我会摔死，没想到却体会到了失重的感觉，像一片羽毛一般飘落在地上，还是同样的位置，苹果树下。我打开石板，铁门挂着锁。我意识到一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爷爷已经不在了。我的房间挂着2107年的日历，我的桌子上多了一堆我没有买过的书，扉页上却都写着我的名字。我刚买的一支水笔，已经有了裂纹和划痕。我忽然明白了，我掉到了一年后。
姐姐，你忽略了，其实我像你一样聪明而又沉着冷静。我很快意识到，只有我一个人掉到了一年后，说明我是被一年后的自己推进了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她在我原来的世界顶替了我的位置，而我也要天衣无缝地代替她，不能出差错，否则没有人会相信我，只会觉得我是个怪物。
我开始努力学习，很少说话，因为怕我说的话里会露出什么破绽。当时正值暑假，我还必须抓紧时间去补上落下的功课，不然开学可就玩儿完了。生活上逐渐适应之后，我开始频繁去爷爷曾经的书房。如果钥匙被一年后的我带走了，那爷爷应该还藏着备用钥匙。
后来，我在爷爷的书架上找到了他的一本秘密笔记，读了好多遍才终于读懂。笔记里说，备用钥匙放在一个木匣里，而笔记的其他内容，则告诉了我时空传送装置的详细使用方法，这也许是你并不完全了解的，但是我全都学会了。
时空并不是线性的，也不是平面的，而是三维立体的。如果我只是去一年后，一年后有无数个平行时空，我不一定会遇到你。而且，那时还不是时候。我等到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就通过时空传送装置，锁定了你所在的时空，然后来到了这里，化名林赛，进入了你的生活。
肖恩发现了我们之间的不信任，他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全盘告诉了他，并把时空传送装置和爷爷的秘密笔记给他看了。出乎我的意料，他全都相信了。他认为你贪婪且自私，猜测你会利用时空传送装置谋取私利甚至置人类和整个地球于不顾，进而制造出混乱不堪的局面。我半信半疑，因为我觉得我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你也不会是这样的人，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真的要做出违背自然规律的事。
5.
“你为什么不替爷爷保守他的秘密？”听完林赛的讲述，我扯住她的领子质问她，“为什么告诉肖恩？”
“爷爷并没有亲口告诉我这个秘密，我到了一年后的时候爷爷已经去世十天了。明明没有保住秘密的人是你。你告诉了大家时空传送装置可以进行时空旅行。”林赛面不改色地说。
“我只是为了进行研究。”
“艾格尼丝，你别瞎说了。我亲自去未来看过了，就是你，艾格尼丝，一个野心勃勃的女科学家利用渡渡鸟身上的病毒研制生化武器，险些毁灭人类。之后你数次想要通过时空传送装置去未来寻找新能源，终于造成了大麻烦。很多个平行时空，都将迎接这样的未来。你记得十年前你家被毁吗？我回到十年前看过了，发现那是一次未来的人类和生物入侵事故，而归根到底，你自己是源头。”对讲机里传来肖恩的声音，“所以我和林赛决定密切监视你，给你的很多物品都装了摄像头和窃听器。哈哈，没想到经过我改造后的对讲机，在一万年前的时空里都有信号。”
我哑口无言。半晌，我捡起了地上的手枪。
“林赛？”
“嗯？”
“爷爷的笔记里有没有说，当一个人杀死了一年后的自己，会发生什么？”
“没有。”
“那我们试试吧。”我把手枪递给了她。
“不要，艾格尼丝。”她不肯接，眼里噙满了泪水，“我们回去，重新开始，不要再想穿越时空活捉已灭绝的生物了，好吗？”
“不，只要时空传送装置在，我就总是想着它。”
“那我们把它毁掉。”
“那是爷爷的毕生心血啊。”
“这……”
“都怪我，是我把一切搞得一团糟，毁了自己，也毁了你，就为了当初那个幼稚可笑的理由。林赛，对不起，杀了我。杀了我，你是无罪的，我刚才差点杀了你，你是正当防卫。”
她颤抖着接过手枪。“艾格尼丝，我还不想死。不想现在死，也不想一年后死。我觉得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们不能一起走吗？”
“我自愿放弃拥有未来的权利。也许你并不会死，错误的时间线或许把你变成了和我完全不同的人。你就是林赛，你不是一年前的艾格尼丝。”我把手里的钥匙交给她，“这个给你，不过我想，你也不需要，你还有另一把。我死后，你带着其他人回去吧。能葬在毛里求斯，也是我的福祉。”
“砰——”枪响了。
6.
“林赛，林赛……”遥远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我抬起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半躺在沙发上，膝上还摊着我的笔记本电脑。这里是肖恩的家。
“林赛，你总算醒了。看来女孩子还是不适合玩电脑游戏啊，邀请你来我家试玩新款游戏，这么精彩的剧情，这么刺激的画面，你竟然睡着了，还睡了那么久，叫也叫不醒。”肖恩略带嘲讽地笑着。旁边的威尔和迈克转过脸来也冲我笑。
“这个游戏叫什么名字？”
“植入记忆，苏醒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