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虫子。这是母亲既觉得满意又觉得匪夷所思的事。
但我从单纯的不惧到敬畏,始于两只小虫。
台灯下,雪白的纸叶上飞落一只小虫。很常见的虫子,叫不上名。翠色的身子,透明的翅膀,最要命的,是纤细的只有半粒米般的大小。小虫在书页上自由的徜徉,细细的六只腿与印刷字的笔划混到一处去了。这是我肉眼所见的最小的生命,正愉快地穿梭于字里行间。最后,腾身一跃,翅膀一振,飞到另一页林黛玉的头上去了。我气也不敢出,心想如何让这个小家伙意识到我的存在。用手碰它,怕过高的体温烤化了它;同它讲话,怕过强的气流吹跑了它。于是,决定用笔尖碰碰它。我犯了大错,一个墨点留在它柔软的翅膀上的同时,它惊慌起来。先是捋了捋翅膀,无济于事;试着飞起来,却一头栽倒在地,倒在地上还不算,它继续鼓动着翅膀,这就导致它头朝下,像个陀螺般疯狂地旋转,我瞠目结舌于这一切。长达两分钟的旋转僵化了它生命的进程。当这芭蕾舞者旋转的舞步戛然而止时,生命也划上了句号。它倒在纸上,翅膀艰难地扇了最后几下,不动了。我惊慌起来,试着吹了吹它。它小小的身体无力地顺着气流滑了几厘米,僵僵地停住了。又害怕,又难过,我立即关上灯,睡了觉。第二天,书桌干净如新,母亲已经又帮我收拾干净了,小虫也早已不知去向。
一日放学,忽然看见楼道里一截三寸来长的绿色的东西,蹲下看了了许久,觉得像个虫,却生的怪异。叫来父亲,父亲观察了一阵,说:“这是一只忘了自己该干什么的螳螂。”威武的螳螂,本应在灌木中挥动那一双大钳,可它却选择了让孩子们发现,于是,就被扯掉了翅膀和四肢,丢弃在这里。我仔细看着它,黄豆大小的脑袋上嵌着的一双黑眼中,透着的满是哀伤与无奈。我帮不了它,只好回家拿一片白菜叶,凑到它的嘴边。它吃力地低下头,闻了闻,大嚼起来。我欣喜若狂,逮着机会就去“慰问”它。它足足坚持了三天三夜。第四天,物业人员打扫走廊,带走了它。我想,它定然是活不成了。
我总在想我的渺小与无能,既不能改变世界,那不如“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好。可当我结识这两个小虫之后,不得不惭怍于自己的狭隘。作为一个独立的生命体,谁都有权力,有能力,有责任维护生命的尊严。为生命的战斗是神圣的,为生命的挣扎与抗争是值得敬畏的。
从小虫为了飞翔的奋力挣扎中,从螳螂奄奄一息却又顽强地进食中,我读懂了另一种独立的人格。那不是斯巴达克揭竿而起的壮阔,不是宁死不食嗟来之食的高傲。它是存在于世事荣辱之中的一份清明与冷静。珍重生命,慎重生活,既来世一遭。就立誓决不枉此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