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薙

很久以前,夏,长薙城。

那是她与他的第一次遇见。

"真无聊啊~"倾晚在花园的草地上打着滚,看着逐渐变化的天色,顺手揪起一朵野花,又怏怏地丢弃。突然,她看到一个人。

是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孩,浅亚麻色的头发,细碎柔软。男孩背着一只鱼篓,慢慢的走来了。

你是谁?倾晚坐直了身子,这样问他。

你又是谁呢?男孩歪着头,反问道。

我吗?倾晚得意地笑了,我是这座城里最尊贵的孩子,我叫风倾晚。

风倾晚?你是……皇后的妹妹所生的孩子?男孩惊讶的睁大了眼。

是哦,那,你又是谁呢?女孩的眼睛弯成两弯月牙,那里面藏着星星。

我吗?男孩闭上了眼睛,我叫……黎凛岩。

女孩没有朋友。她有尊贵的身份和富饶的家境,却没有人愿意接近她。

所以他,就成为了她的朋友。

那一年,他们十二岁。

对于风倾晚来说,黎凛岩,是作为哥哥存在的。

在长薙城风府大小姐的大花园里,他们是多么快乐啊。那个背着鱼篓、踏着夕阳而来的少年,那么轻易就打破了她心中的隔阂。许久以后,当全长薙城的人们都在赞叹风倾晚倾颜公主时,她会轻轻一笑,感谢那个对她来说目的不纯的少年。

因为黎凛岩,风倾晚甚至学会了爬树,她逐渐从一个不善言辞的孩子,变得活泼灵动起来。在夕阳初照的某天,他们许下一个约定。

"倾晚终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勇敢又美丽的公主。"她双手合十。

"凛岩哥哥,会成为一个坚强而强大的人。"他轻轻的念着。

不成誓言的誓言,这样的,牢牢记在了两人的心间。

当很多很多年以后,风倾晚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还会自嘲的笑——

为什么从来没有怀疑过他。那个眼角眉梢都带笑的男孩子,为什么要接近自己。为什么他从来都对他的身世闭口不谈……

但是有那么多为什么的话,就不会在那个时候,知道真相了吧。

他们这样笑着,闹着,过了很久。

直到那一天的来临。

邻国冰凛进攻墼洺,战火纷飞,百姓生灵涂炭,长薙城也一片人心惶惶。

倾晚的父亲,率军出征。

然而倾晚和母亲得到的却是父亲战死的噩耗。

"倾晚,"得到噩耗那天,黎凛岩最后一次来到大花园,"我要走了,回我的家乡,我要参军……"他艰难地,一字一顿。

"好啊……"倾晚呆呆的坐着,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嘴唇喃喃的动着,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参军、参军是好事情呢,去吧……"

黎凛岩愣了下,这次离开,就不会再见了吧,就算再见,也会站在对立面上了吧。毕竟,她还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为何来到她身边……呵,只是为了获取情报而已,只是为了……成为冰凛的皇罢,现在离开,没有什么不妥。

可是为什么,竟然有些……舍不得了?

那一年,他们十五岁。

冰凛攻势愈来愈勇,墼洺节节败退,终于一日,攻至皇城之下。

彼时,风倾晚早已随母亲搬至皇城,与皇后同住。

眼看墼洺即将被灭国,皇后却又生一计。

皇后顾城颜与郡主顾池筝,是亲生姐妹,二人皆是墼洺曾经的元老重臣顾锺毅之女。当年,顾锺毅的武功天下闻名,作为当时难得的文武双才,墼洺能有辽阔的疆域,他功不可没。传闻,顾锺毅最擅长的单手剑有一秘诀,由此剑法,可战无不胜。但一直到他过世,也没有人知道秘诀是什么。

可是他的二女儿顾池筝知道,风倾晚也知道。

当年,顾城颜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时,顾锺毅就决定了,要将此剑法传给顾池筝。

多少年过去了,没想到,这段陈年旧事又被翻了出来。

皇后的主意,便是让皇上派出使者向冰凛暂时求和,同时让倾晚练习单手剑诀,然后让倾晚带领军队,突出重围,直逼冰凛都城,攻进皇宫,一鼓作气,杀掉冰凛之皇!

"我们只能孤注一掷了。"皇后皱眉,她也不想让倾晚踏上战场,可是……倘若不这样做的话,墼洺就会被……灭国,况且,若想这样做,无论从资质、熟练度、适合与否等方面来看,风倾晚,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好吧。"风倾晚站起来,一脸的轻松,"既然这样,我就去,试试吧!"

三个月后。

墼洺突袭,直逼冰凛皇城。

领头的,却只是一个束起长发,带着鬼面具,年不及弱冠的男子。

见人杀人,见鬼杀鬼,见神弑神……明明只是一支四五十人的队伍罢了,却连冰凛大将军也要惧上三分,冰凛对墼洺,渐渐有所舒缓,不料墼洺皇城,仍有蓄力已久的军队,墼洺突然反攻,冰凛渐渐军力不支,但风倾晚的小队,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在向冰凛皇宫逼近。

她要的,可是冰凛皇帝的命啊。

持续许久的战争,百姓生不如死,还害得她家破人亡……这一切,怎能原谅!

终于一天,他们,攻入皇宫。

金碧辉煌的宝座上,眉清目秀的男子,竟然与记忆中的某人,那么相像。

她一惊。

"这就是你达成约定的方式么……黎凛岩!"

她还是硬起心肠,抬手,剑出鞘,凌厉的剑风甚至让人无法呼吸,她奋力冲向龙椅,用力刺向皇帝的心脏——

但是却没刺透。

什么?她惊愕的抬起眼睛,他抬手,掀起她脸上的鬼面具,不过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而已,较之平常女孩,眼里却多了些杀气。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狭长双眸看着她,旋即,他轻轻抬手,阻止了想要上前的护卫。"退下。"

"倾晚,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恨我,但是,在动剑之前,请你明白真相。"

冰凛国的四皇子黎凛岩,自小聪慧,无人能及,剑术谋略,文武双全,英俊潇洒。

传言中的皇帝继承人之一。

皇宫里除开皇帝与大皇子外最厉害的人。

似乎下一个皇帝将是谁,已是一目了然。

他或大哥。

然而他的父皇,却给皇子们出了一道难题。

"呵呵,孩子们,你们都想做皇帝吧,但是现在,我们要来一场比试,赢的人,就有希望做皇帝。现在我们需要一个卧底在墼洺,你们谁做得好,我就考虑谁做皇位继承者!"

黎凛岩至今都还记得父皇的话。多么残忍。

那一年他才十二岁。

亲信将他送到了长薙,他换了一种身份,遇见了风倾晚,然后很快意识到,风倾晚,可能是登上皇位的一步大棋。

他并非想要成为皇帝,但是他知道,心狠手辣的大哥黎言以,一旦登上皇位,他的命,就危在旦夕。

所以他不得不为皇。

他从未想过利用风倾晚,只是……当他意识到时,已经太迟了。黎言以卧底的最近,在墼洺边疆,得知父皇因病驾崩的消息时,他在第一时间赶回去,发动了战争,步步紧逼墼洺,黎凛岩不得不回去。

他的武功本就比大哥更胜一筹,那一日在皇宫,他的剑尖已指到了黎言以咽喉,把他逼下了皇位,却没逼走他的兵权与笼络来的人心。

终于一个月前,他在亲信支持下,杀了黎言以,三天前才登上皇位,却赫然看见,逼剑而来的风倾晚。

"知道吗,我不是偶然遇见你的。"他微笑。

"你为何不死?"

"我的母亲,把她兄长的战甲给了我,就穿在龙袍里面,可抵世上一切刀枪剑戟。"

"嗯,知道了,可是我的剑,有毒。"

"是么?"他念下这两个字,缓缓地,倒下。

刹那,黎凛岩毒发身亡,死前,他笑着,"现在冰凛……也是墼洺的了呢……妹妹。"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的,哭了。

三个月后,冰凛投降,冰凛大丞相宣读皇帝遗书,立风倾晚为皇,冰凛子民都很好奇,为何让一墼洺女子来管理国家,但很快他们发现,风倾晚体恤民心,比黎言以还要好。

墼洺王后答应风倾晚,将墼洺长薙城更名。后来,风倾晚将皇宫及冰凛都城改名长薙。她在一个夕阳将落之时将黎凛岩葬在花园里,每天都在墓前说一句"哥哥"。六十年后一个傍晚,风倾晚微笑着死在墓前,时年七十五岁,终身未嫁。

传说,她领养了一个儿子,叫黎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