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乍起,吹皱我一池思念的湖水。小小的水花踏着铿然的平仄,在心底涟漪出一首如诗的歌。
遥远的北方,我与奶奶生活了八年。带大三个像猴子一样的儿子,练就了奶奶泼辣豪爽不拘细节的性格。记忆里从没有奶奶讲故事的温馨场面,取而代之的是饭时到了奶奶站在街口叉腰大叫:“狗儿!回来吃饭了!”当我屁颠屁颠冲进她怀里时,奶奶总习惯性地拎起我回家,还不忘记在屁股上轻留下一巴掌。
小时候的衣服都是奶奶做的。大大咧咧的她半小时缝出一条裤子,却总是两裤管一粗一细,加之又是二次利用从旧衣服、被单上扒下来的布料,愈加显得粗糙。奶奶总若无其事地急于把我塞进衣服里,可那时的我竟已学会臭美,狡猾地让奶奶去倒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褪下一层“皮”塞进蓬松的被窝里,一溜烟没了影。临出院门,总听见奶奶唱山歌似的喊声:“你,你感冒了,可别怕吃药啊!”我哪里管得这些,快快跑开,跳跃在风里,喜笑颜开……
可秋风就是这样调皮,不怀好意地钻进我衣服的每一个细小缝隙,掳走我身上的热量,留下瑟瑟发抖的我在风中不知所措。当我终于硬着头皮拖着两条长长的清水鼻涕回到家里时,奶奶总会把我揪住,劈头盖脸迎来的,是她笑骂的话语和略带自责的叹气。奶奶点燃火炉给我取暖,甚至恨不得把我直接扔进去——这样她心爱的孙女就不会再冷了……现在想来,年幼的自己是多么的不懂事,现在无论我冻得多惨,也不会再有一双爬满老茧的手急急为我生火,为我裹上三层棉被了。秋啊秋,可否再用八岁时的秋风,吹吹我十六岁的心灵?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离开了“打”我“骂”我却在我转身时泣不成声的奶奶,来到这陌生而多彩到乏味的都市。在这寂寥的深秋,在这闭门即深山的异地,心中总排遣不去一丝惆怅。每到秋来,那颗思念深切的心儿便化作一缕袅袅的炊烟,乘着秋风的小舟,飘回那千里之外的故乡,萦绕在奶奶身边。
年年中秋节,向来舍不得花电话费的奶奶总会打来长长的电话,叮嘱我接收快递。我自然知道那方方正正的硕大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却总是忍不住第一个奔过去打开它。依旧是月饼,六十六个,印着我最喜爱的图案的、奶奶亲手做的月饼。曾经冲奶奶抱怨上海的月饼甜腻难吃,细心的她竟如受了圣旨般年年重操旧业,为我不厌其烦地打月饼,还不断琢磨新工艺。一日她兴冲冲地来电:“狗儿,这回加了酒,可脆啦!一定尝尝!”我满口答应着,放下听筒,瞥见箱子上奶奶一笔一画写的地址,隐忍许久的泪水终于肆意地滑过我微笑的嘴角……诗人说中秋的满月是白太阳,亲爱的月,可否捎去我的光辉,映照在奶奶操劳的双手上,温暖她子女不在身边的寂寞?
余光中先生感叹:“乡愁是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故乡在那头。”离乡八年的我对这话玩味无穷,尤其是在秋天,这收获的美满季节,就着甜甜的月饼饮下满壶对家的思念。
就让我摘下一片梧桐叶,在纵横交错的脉络中写上满满的音符,让它乘秋风飞去,飞到远方奶奶的手上,变成孙女心中一首永远唱不完的秋天的歌……
(上海市控江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