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冬去春来
寒冷死寂的冬天渐渐远去了,春天的脚步正向我姗姗走来。这段时间我的心情特别好,因为我喜爱这阳光明媚的季节。我终于可以脱掉那件又脏又厚的棉袄,穿我爱穿的看起来很轻松单薄的衣裳了。这样很好,比裹一身棉花好看得多。我认为我哥逼我穿棉袄是怕我穿别的衣服比他帅。他小子顶讨厌,总不希望身边的人比他中看。还说什么让我出人头地,不被人欺负,因为那样打扮我的身材会显得健壮,看去宛若一猛男,牛逼过人。不过现在好了,春天的气息一天比一天浓,我甚至听到青草生长的声音,昙花开放的欢笑。但这座城市里没有花草,街道两旁只有树,叶子还没有长出来。但这样也好,至少再过些天,我就可以大口呼吸那绿色的空气了, 到时候公园里可就热闹了。可惜我在这儿生活了十几年,却还不知道公园在哪儿,即使知道,我大概也没心思去。
我现在是一个人,我哥前些天走了,连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走的时候没有说。他只告诉我他得去多弄些钱供我上学,可能过很久才回来,他会每月定期寄钱给我。说来说去他好像很伟大,全是为了我,但我知道他也是为了他自己。因为他曾经说过男人没钱就意味着没有朋友,没有恋爱。他还骂过我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简直就是一个呆瓜,中学毕业就赶快挣钱去,实在一点好。世界上他唯一爱的恐怕就是钱了。 那天下午他提着一个大提包,打了许多亮发油,穿一双贼亮的皮鞋就出去了。我站在门口看他走了几步,忽然转过头来,夕阳照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我发现他其实长得怪好看的。他瞪我一眼说:“看你那傻样,恶心!”他虽然在极力掩饰,但当他回身走的时候,我却分明看到他在擦眼睛。他走了几步又说,以后用钱得省点儿,更要学会自己弄钱,然后装着很潇洒的样子走了。我站在那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掉了,忽然觉得气氛不够,至少我该流泪啊,可是眼睛干巴巴的,始终流不出。回到屋里收拾被我哥弄得乱七八糟的房间,直到天黑。 我觉得其实一个人倒也不错,就看电视来说也自在得多。我爱看古装的武侠片,就是那种一掌能把山打垮的,而我哥则爱看选美大赛,女模穿着比基尼走来走去很没意思,他却看得直流口水。他老跟我急,从来不让我,有段时间我真希望电视坏掉,大家都没得看,让你流口水去。他还老逼我做些烦琐的家务,那些破玩意儿我才不愿做呢!我说那不是男人做的。我哥就揪我耳朵说,你才多大就狂称男人,别以为你多长了几根毛就要男人的尊严,我二十五六了还没说什么呢!他老揪我耳朵,说我耳朵虽大,但不好使。他有时候说兄弟你要是个女孩子该多好,女孩子勤快嘛!好家伙,你心就那么毒,你给我当姐倒不坏,至少我身上穿的会干净些,吃的也会香些。我哥不做饭,他不会,只会煮方便面,会把原味儿全部煮跑。我不知道我不会做饭之前他是不是去要饭吃的。他说这辈子最好吃的还是妈煮的饭,他说这话时带着微笑,那样子我看了很不高兴。因为我从没吃过我妈做的饭,也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忌妒。我爸妈在我半岁大时的一场车祸中过逝了,从此我们成了孤儿。我哥居然把我拉扯这么大,这是个奇迹。有时候我真怀疑我是不是被他捡来的,因为我俩长得一点儿不像,唯一相同之处就是我们都是男的。他小子长相牛逼。这里牛逼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因为他自称长得牛逼过人,却从不说自己有个性。他骂道,这个社会叫我怎么个性得起来,早晚得被一些人渣同化掉。相对于他,我敢自称为帅哥,但我只在他面前说,在别人面前我怕被笑话。他当然很不高兴,后果是我耳朵又得红一阵子。其实我哥他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太懒了点儿。他说懒是种病,先天性的,没得治。 我哥他唯一的长处是能说,能说的不好之处是爱说谎。街坊邻居几乎没有人没被他骗过。一提起他,人们总是无话可说。用各种难听的话来形容一个人,可见这个人十足的讨厌,但没法用语言形容,那他也就真的没治了。能说的好处就是能讨女孩子欢心,他也就这么张嘴巴让我羡慕。他女朋友比男朋友多,这不奇怪,因为男人比女人看得透,男人比女人果断,像他这号人物,男人有几个愿意同他成朋友?他换女朋友比换内裤勤,我之所以不说比换衣服勤,是因为他衣服两天一换内裤却半个月都不换,可见此人龌龊至极。可想而知,他的女友并不怎样,只不过是女的罢了。现在美女眼光挺高,谁看得上你个虎头脸的牛逼货?只有一个叫艾萍的女孩儿不错,整个人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像个大学生。我纳闷她怎么就会看上我哥。由此我对自己的形象产生了怀疑,我甚至很想跟我哥学习耍嘴皮子。 艾萍第一次来我家时让我傻了眼。我打开门见是一靓女就说小姐你走错了吧!她说没错,我是来找狗熊(敬熊)的,狗熊不住这里吗?我说这儿又不是动物园。我刚想关门,忽然感到耳朵在发烧,好家伙,我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我身后的,他总拿我耳朵出气。这还没完,他敲我脑袋说叫你别读那么多破书你不信,看看你那傻样儿,然后指着门口的靓女说这是你嫂子。我恍然大悟,连忙堆起了一脸笑容说嫂子请进,请进。她给我一微笑说你叫我姐姐好了,叫嫂子还没到时候呢!我哥以前的那些女朋友,只要我叫他们嫂子,她们都很自然地答应,脸都不红一下,相反,倒让我觉得怪不自然。艾萍是唯一一个向我哥寻问我的人,她说你弟弟叫什么名字,长得蛮帅气的。这让我觉得心里很舒服,仿佛有种被人重视的感觉。当她得知我拿过奥数一等奖和发表了不少文章时惊讶得捂住嘴巴尖叫,弟弟你真厉害,好好发展,将来肯定是个人才。当时我心里美极了,我想如果往后我虎子真能出人头地,成一个人才,那一定是她的鼓励起到了作用。可我哥马上就给我泼冷水,说我傻得厉害,那些证书啊文章啊都是些破玩意儿,不怎么顶用。艾萍就说我哥不对,当即说要他以后多关心我,让我多学些东西。她这话起了很大作用,这不,我哥现在出去弄钱,也有那么一点点是为了我。 那天晚上他们聊到很晚,但艾萍还是没有留下在我家休息。我哥以前的那些女朋友讨厌得很,总留在我家里赖着不走,弄得我只有躺破沙发的份儿。我家只有一张床,有时候我哥还得陪我一块儿躺破沙发,那么这一晚上我就别想睡好,因为他会小声骂个不停。但他要是睡到床上去我就更别想睡好,他们老是胡闹到很晚。后来艾萍又来过几次,我就叫他艾萍姐。直到我哥走,她也还与我哥有往来,就是说她还是我哥的女朋友。好家伙,她算是和我哥在一起最长久的一个了。这算是个奇迹。文静的靓女与一个混球能走在一起,而且走了这么久。我承认这其中有我哥变乖的因素。女人的力量也真是大,一个没得治的混球居然能为一个女人而改变。 我哥走的这几天我活得简直快活极了,得到的结论是一个人生活比两个人生活好。我希望永远能够这样下去就好了。 今天早上我去上学迟到了。不幸得很,今天是星期二,早读是英文。其实我本来就怪讨厌英文的,有那么一点点因素是故意迟到的。因为我的英文向来就烂得很,学了这么两年还不太会查字典,有时候我怀疑我真如我哥骂的“傻逼”一样。再就是英语老师讨厌得很,大家都说她长得像明星,我说长得好有屁用,长得好看的女人心坏。不料被她听见了,后来她老是虐待我,这种虐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总是挑我的刺儿,有时还揪我的耳朵,她揪我耳朵让我想起我哥,男人原来倒比女人温柔许多。我叫了声报告就准备冲到座位上去,但被她拉住了。好家伙,她要我用英文喊“报告”,害得我搔头皮想了许多才小声说了声“卖康明”。我路过前排发现我们班花偷偷瞅我,乖乖,原来她叫麦康敏(卖康明)。 我说过英文都是很讨厌。英语老师居然叫我早读下课去她办公室,就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批评我,可见现在的老师无聊透顶,也可见好看的女人心真的坏。 整个上午我没有听好一堂课。一是班花老是转过头来看我,害得同桌不停地理他的毛,还小声嘀咕今天不就换了个发型吗?妈的,回头率怎么就这么高。我心里说你别臭美了,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你。我又想,其实我也挺臭美的,班花没准还真看他这粉鼻头呢!我听不好课的第二个原因最要命,英文老师要我请家长,我告诉她我父母早亡,她骂我混球不准胡说,明天请不来家长就别想上我的英文课。这证明我说的长得好看的女人心坏是对的,不但加剧我父母双亡的痛苦,还硬要我请个死人去见她。倘若是以前的话倒好,可以请我哥来,顶多就让他揪我耳朵,可是现在让我叫谁去呢? 下午我回到家什么也不想做,电视都懒得去看,明天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实在没办法,除非那心坏的老师今天晚上生重病,或者她今天下午出车祸。 有人敲门,是艾萍姐,她怎么会来? “哎呀,艾萍姐,我哥他前几天走了,你还不知道?” “我知道,正因为他走了我才来的呀!” 她拎着大包小包的进了屋,以前她来了就和我哥嘀咕去了,我就做我自己的。可今天没有我哥,我得找些话来说才是。 “艾萍姐,你不是说你知道我哥走了吗?那你知道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我也不知道,你是他弟弟他都没告诉你吗?” “那你还是他女朋友呢!” 她噗的笑了,说你哥只是打电话给我说,他去了另一座城市,要过很久才回来,我就想着你一个小男孩子从来没有一个人生活过,能不能照顾自己也说不定。你哥太马虎了,居然放心得下你。 你也知道他马虎,所以一直以来从来就是我自己照顾自己,没有他在倒更好,自在些,少做很多事的。我整天闲得都不知道做什么了。 天快要黑了,她却并不动身要走。问我想吃什么她好为我做。我说方便面吧!一会儿就可以吃了。她说你每天都吃方便面可不行,看你现在多瘦,说着她摸摸我的肩膀,全是骨头。 我说你别这么摸我嘛,我怪不好意思的。我当时说的是实话,你想想弟弟怎么能让嫂子摸,摸出什么事了怎么办? 她笑得很厉害,说你一个小孩儿有什么不好意思,难道没有人这样摸过你吗? “没有。” “你哥也没有摸过吗?” “从来没有,再说你又是一个女孩子。我从来就没和任何一个女孩子说过几句话,何况让别人摸呢!” 她于是就不笑了,把双手搭在我的肩上,说既然你说没有人这样摸过你,那让我摸摸好吗?你可以把我看成你的姐姐或阿姨。我低下头不再说话。 她不停地在我肩上、背上摸着、捏着,让我很不自在,可是感觉却温暖。我从小没有妈,从来没有谁这样给我温暖,我哥他给我的温暖只在耳朵上。 我忽然感到有水滴在我的脸上,抬头看到艾萍姐满眼眶的眼泪。你在哭吗?我很诧异。她连忙拭干了泪,说我哭什么呀,有什么好哭的。女人老是这样,明明哭了偏说没有。 然后她去做饭去了,我便写英文日记,每个字都得查字典,而我对字典很不熟悉 ,任何一本字典我都不满意,等到她把饭做好了,我却连50个单词都还没写到。 晚饭是从没有过的丰盛,三菜一汤, 我吃得特香,也从来没吃得这么饱过。我对艾萍姐说我哥可真有福气,以后他可以天天吃到这样丰盛的饭菜。她说你怎么学到你哥的油腔滑调的?我说难道你不是因为我哥能说会道的才喜欢他的吗? 她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她叫我讲些学校里的事。可能是因为我说得不太生动,她听得直打哈欠。最后她问了我一个新鲜的问题,在学校你交女朋友了没? 我说没有,现在女朋友不是很容易就能交的。 她有些不相信,又问有喜欢你的吗? 我说不知道,这你得问她们去。我忽然想到班花。 “那,有你喜欢的吗?”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该死,我居然又不自觉地想了一下班花。都怪她今天上午盯着我看,把我看出毛病来了。 其实我蛮喜欢这个话题的,但她又重新换了一个话题,学校里老师对你好吗?你与他们关系怎么样? “还可以吧!可是有一个老师怪讨厌的。”于是我向她讲述了我的英文老师,当然我丑化了她一下,也添加了一些不好的给她。谁叫她那么讨厌,谁叫她要我请家长去见她。 “那,你这个英文老师还真的挺讨厌的。”好家伙,连她也说这个英文老师讨厌。 “这还不算呢!就因为我今天早上迟到了20多秒钟,她硬要我请家长去。我告诉她父母早亡,她哪里肯信,还批评我说长辈的坏话,罪加一等。” “后来她还叫你请家长去吗?” “当然还得请,我都快烦死了,难不成真要请一个死人去见她吗?不就是迟到一会儿,用得着那样吗?”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想了一会儿说:“你别担心了,要不我陪你一同去学校怎么样?” “你要冒充我的家人?”我高兴起来,心想这下总算没事了。 她微微一点头,“现在也就这么一个法子了,再说你哥又不在家,算来算去我还能算你的家人,你看这样行吗?” 也就只能这么办了。 晚上已经很晚了,她准备要回去。我说艾萍姐,你就别回家了,天都这么晚了,明天早上如果我们赶不到一块儿就坏了。于是她忸忸怩怩地同意了。真好笑,难道她还怕我一个小孩儿要对她做什么不成?弟弟能对嫂子做什么? 可是只有一张床。争了好大一会儿,终于决定是我睡烂沙发。她还果然怕我做什么别的事,衣服也不脱就上床去睡了。我在破沙发上翻来覆去,把沙发弄得吱吱作响,她问我怎么睡不着。我说你也没睡着呀,我睡不着是因为我老想些事情,越想越清醒,越清醒就越睡不着了。她又问我,你哥在家的时候你们一起睡就能睡着吗?我说两个人睡我会觉得特有安全感。她笑着说你一个男孩子家怎么这么像女孩子,作为男孩儿,不是要别人给你安全感而是要你给别人安全感,知道吗?我说你算了吧,我还是个小孩子,不是大男人。小孩子要别人保护这很正常。 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拉我到床上去躺下,然后她慢慢地面对着我躺下。我想我当时脸一定很红,我怀疑自己早熟了。虽然这样两个人睡很不自在,但是有着前所未有的温暖,这一夜倒也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寒冷死寂的冬天走了,温暖的春天来了;我哥走了,艾萍姐又来了。艾萍姐便是春天,给我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