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都老了吧
她们在哪里呀
我们就这样
各自奔天涯
我喜欢普罗旺斯。那里有大片大片的薰衣草田,蔓延至天边。淡紫的细瓣,柔软的香气,我最爱的,喜欢到一塌糊涂。
初夏曾说要带我一起去的。一起躺在梦幻般的花田中,仰望蓝天,细数浮云,轻轻哼着歌,相互倾吐秘密。直到天空涂上一块块灰暗,太阳逃出了视线,我们才站起身,拍拍粘在衣服、裤子上的泥土和花瓣,抖掉头发上的草籽,一同走向不远处的小木屋。
慈祥的老妇人,说着这里的方言,纯朴而美丽的发音,掠去了香榭丽舍大街上的浮艳。冒着热气的馅饼,金黄的烤鸡,还有甜甜的葡萄酒,都是老奶奶亲自做的。她笑着,皱纹堆叠起来,好像起伏的山峦曲线。温暖在绵延。
快吃。我亲爱的孩子们。
干净的桌面,棕黑的木纹还伏在上面,只是敷了一层浅浅的清漆,金属的盘子,反射着亮光。我们把勺子伸过去,那样迫不及待,碰撞出叮叮咚咚的鸣响。
啧啧。真香!真好吃!
窗外的花海渐渐陷入黑夜,消失不见。偶有清风徐徐,吹动花蕊,发出低吟,还依稀可闻。她们唱着悠远的歌曲:
圣彼得啊……
你觉得怎么样?谷雨。
很好啊。初夏。
那,等到花开时,我们一起出发?
好。一言为定。
——这是我和初夏共同的臆想,也是约定,勾勾手,谁都不忘。
六月,离别的空气,惨淡的溢满校园。
告别的声音,哽咽了女孩纤细的喉管。
男孩子们的喉结上下翻滚了几下,欲说还休般,咽下了苦涩的泪水。
大家在翠绿的藤蔓下留影,互道珍重。
朋友再见。再见朋友。
教学楼前,熙攘的人群,围作一个圈,指指点点。
我凑近去。也许初夏在人群里面。
真的有她!
她躺在人群中央的路面上,一动不动。身下有一滩猩红,像极了红色玫瑰的汁液。更粘稠些。她的长发散乱了,却依然细腻光滑。如丝如缎,胡乱挡住了她苍白消瘦的脸。
我看不清……她,睡着了吧?
初夏?初夏?
回到家,我看到客厅里坐了许多人。妈妈在中间,哭得很厉害。
谷雨,快过来看看你妈妈。有人喊我。
妈。
妈妈一把拽起我的胳膊,指甲在皮肤上嵌出一道道沟痕。
谷雨,你怎么不看好她?……初夏啊,都是妈妈不好……你别闹了,快回来呀!
在凤凰花开满校园的时候,初夏,她离开了我们。
谷雨啊,我若到不了那片湖边,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吧?这么多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吧?
我还想去普罗旺斯。你也喜欢,对吧?
谷雨,我们一起去。
我在那片湖边的旧塔下等你。你也要来哦,这样妈妈就会常常微笑了吧……
那年,我十三岁。初夏十六。她考到了全市最好的一所高中。她开始时常这么对我说。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神时而迷离,时而异彩。
我并不十分清楚她所说的那个地方,有湖,有塔,还有呢?初夏说它们意味着希望。可那片湖甚至都还没有名字呢……
我只记得初夏喜欢重复这些。像一个慈祥的老妇人般温柔,对来客们叙述孩子们的点滴,不厌其烦,仿佛珍宝。
可是,她食言了。那张揉皱了的纸片,显示着另一个方向。到不了那片湖了……都到不了了……它散发出鬼魅般的气息,对着初夏露出阴森的笑容,张开血盆大口,倏的把它吞进去……
初夏的脸一如那张纸片,惨白凌乱。我看不清。
那么初夏,你不在那片湖边散步,也不在那座塔下独伫,就一定去到普罗旺斯了吧?
对么?姐姐。你现在正躺在一片薰衣草田之中吧?……
姐姐,花都开了呢。你看!是一片紫色的海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