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西瑟斯的微笑(3)

智库作文
2017-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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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陈晨提着那袋校服走过来,脚下的尘土发出喜悦的尖叫。

那袋校服她蹲在水房洗了好久,现在还是潮呼呼的。更可怕的是,上面还隐有紫菜汤的味道。

“邵楚原,你的校服。昨天……”

邵楚原低头,他闻到了潮气和另一种气味。他觉得那是一种恶毒、腐烂的味道,血液一样,甜美而腥臊。

空气中充满了刻薄的怨毒,邵楚原几乎要对她爆发了。

可他忽然脑子里闪过那个笑,昨天晚上的微笑,怜惜的,温和的,眷恋的,笑。

他的心柔软下来。

“你穿着我的校服打渔去了吧?”

“真不好意思,昨天不小心把紫菜汤淋上去了。要不然我拿去干洗过再给你吧……”

“是不是挺脏的啊?”

“……是,所以万不能麻烦你去洗,还是我拿回去再处理一遍吧。”

他的口气怎么这么刻毒。

“是不是觉得再脏,我都不会觉得它脏?”

他大步向前走去,心里是无可掩饰的悲哀。

“哎,邵楚原,那校服什么时候还你啊?”陈晨追上去。

“你有完没完啊,要不现在就给我。”邵楚原停下脚步,转过身。他的嘴慢慢合上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陈晨刚跑过步,还穿着钉子鞋。她踩在了那包牛奶上。

牛奶以一种惨烈的姿态喷出去了。

邵楚原看着自己被牛奶喷的一塌糊涂的裤子和鞋,眼睛里出现一种说不清的东西。

痛惜,气愤。但他只是叹息了一声,

像一只脚踩上干枯的叶子时,叶子的呻吟。

他觉得风吹的眼睛发疼,他按按眼睛,强忍住一阵酸胀的湿热。

深埋在心里的悲哀,无论是多么惨烈地轰响,传到外面来,也不过是一声破裂的叹息。

陈晨意识到她做错了。

还来不及辩解什么,邵楚原就忽然转身离开了。紧接着,几个女生便说说笑笑地走进来,对陈晨招了招手。

中午,邵楚原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是妈妈接的。她挂机时似乎太匆忙了,电话并没有挂断,话筒应该还歪在电话上。

邵楚原听到争吵声,他合上手机。

电话另一头,突如其来的嘟嘟声让两个正在争吵的人一惊。邵楚原的爸爸,邵明远,伸手放稳话筒。

晚上放学,陈晨因为忽然发烧请假回家。没人来接她,她坐在出租车上。

堵车了。她从贴了车膜的车窗里向外看。

有时她觉得车膜真是个好东西。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略带暗淡的世界,而外人看来却只是一片黑亮的反光。

邵楚原从小门里出来。大风吹乱了他修剪精致的头发。

他从一大排堵住的车之间穿过,头发吹到他的脸上,弄得他很不舒服。

他低下头,略偏偏脸,对着一辆车的车窗略整了整头发。动作渐渐停住了。

他又看到那个人了。那个人的脸在暗色调的色泽里更像精灵了。

他笑了。那个人盯着他,也笑了。

陈晨看见邵楚原走出校门,慢慢走到自己坐的车前,对着她正靠着的车窗俯下身,整整头发,忽然仔细辨认了一下,然后笑了。

看着他发出细细光泽的脸,陈晨有点恍惚。

就像一瞬间,天地间所有山坡都蔓延上稚气的绿色,青绿的蔓藤迅速伸展,叶子花朵啪啪打开,带着狂热的战栗。一阵电啪啦啪啦从胸口打到脚心。

陈晨推开家门。陈刚民正坐在沙发上看青城晚报,陈晨妈妈正在拖地。电视开着,谁也不说话,直到陈晨大声说:“爸妈,我回来了。”

“晨晨回来了?怎么了?”陈刚民马上放下报纸,伸手接下她的书包。

“有点烧,不碍事。回来好好睡一觉明天就能好差不多。”陈晨一边向房间走一边说。

“你吃晚饭了吗,没吃的话叫你妈去弄。”他一边翻着药箱一边说。

“好。”

“晚上我和你爸也没怎么吃,现在也来不及去四干四鲜地做什么了。要不做点冰糖绿豆粥?喝了赶紧睡一觉。”陈晨妈妈拖完地,洗手到厨房去开始煮粥。

“哎,晨晨,五一长假时你的手机费怎么用了那么多,而且是给各个不同的号码发了那么多短信?”陈刚民忽然说。

“哦,太闷了和同学聊聊天。”陈晨说。

“你不是在补习班吗,怎么会闷?”陈刚民不满地说。

“你不让我报咱们区里的补习班,非得要我报卓河区的补习班,那全都是青城五中的学生,我谁都不认识。一下课都呼呼拉拉出去玩了,我人生地不熟的能干吗啊?”

“你不认识可以慢慢认识啊,坐那发短信那肯定谁都认识不了。”陈刚民停下手里的动作,脸沉了下来。

“怎么认识啊,一下课就都出去了我能扯住谁啊?一个个化烟熏妆化不明白弄得跟刚挨过揍似的,头发弄得奇奇怪怪,指甲都晃眼睛,我能和她们都处明白什么啊?她们说的是什么有一次我听到了,什么谁和谁好上了,谁和谁分了,八卦杂志上说谁谁疑似怀孕了,乱七八糟一大堆,我可能和他们处得来吗?”陈晨说,她也有点着急了。

“你挺有能力的,把她们捋得服服帖帖应该不是难事啊?你从小那么闯当,认识几个人,一起说几天话不是很容易吗?”陈刚民说,他的脸已经聊下来了。

“我开始根本就没想认识她们!不是你说的吗,把我弄到卓河区的补习班,离家远点,认识的人少,能专心上课不受干扰。你让我少和同学交往,你说青城五中的学生魑魅魍魉什么都有不许我和他们交往,你说这是个锻炼看我能不能出淤泥而不染……这不是你说的吗?出尔反尔!”陈晨委屈地说。

“反正你就是越大越没能耐。你看看你小时候,大大方方的,事儿办的多可心!再看看你大,一天比一天没出息。你说说你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还那么能,在艺术宫前面发传单,能发出去一百多张还能跟人家介绍。这才过几年啊,你初三那年就不行了,我好不容易在朋友的售楼处给你安排了一天的打工,你看看你干的那叫个什么东西!坐那看了一天的书,你说你打的是个什么工?”陈刚民越说越生气,干脆把手里的感冒药扔到地上了。

“年龄跨度也太大了吧,我那时才十五哎!我连什么是楼盘,楼盘在哪儿都不知道!买房子的都没看我一眼的。你说让我去锻炼,我有炼可锻算啊!你让我去做我这个以我的年龄完全没办法做的事,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你能让三岁小孩去举重啊?这根本就不符合正常人的认知规律!”

“你就扯淡吧。还是没能力,没那个意识……”

“是啊,年纪和阅历没到怎么能有能力有意识?”

“能力和阅历是练出来的,你不练你怎么能有阅历有能力?”

“练,什么是练?刘翔自打头一次跑步就是世界冠军啊?他不也是逐渐进步的吗?给个过程行吗?我是一岁一岁长的啊!”

“不说别的,就说你这次补课,你怎么就这么窝囊?天天抱一手机发发发发什么短信?哪天把你那手机砸了!”

“我也是人,我也得交流也得沟通啊!你是不是还以为我多招风呢?跟你实说了吧,都拿我当成特悍的那种,谁打我主意那就是谁脑子进水了!”

“内秀……”

“内秀?谁有功夫看你内秀啊?别拿培养大家闺秀预备少奶奶的路数来培养我了!”陈晨说不下去了。

内秀,谁有功夫看你内秀啊。

内秀,谁有功夫看你内秀啊。

内秀,谁有功夫看你内秀啊。

“你没救儿了,我们都白培养你了,全是白费功夫。能指你干什么啊。你还是捧着你那手机发短信吧!!”

“爸,你不可能让一切都按照你想象的方式发生。我不想像你说的把五中那些人'捋明白',也不想像你说的'在他们之上把他们当成小玩具',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十七岁高中生,不是什么早慧儿童,也不是什么多优秀的领袖,更不是什么睥睨一切的超然物外的地仙。无论五中的学生多么不合乎我胃口,我都得尊敬他们啊。我看不惯我可以选择不和他们交往,我要交朋友我就好好处,合不来的我就敬而远之啊!”

“你上社会之后不就得和各种各样的人交往了吗?你现在不学着以后怎么办啊?”

“这个我上大学之后自然会学着和那些我不喜欢的人打交道。”

“不能是以后,你得从现在开始就练。你看看中国足球,平时不好好训练,比赛时怎么能做的好?”

“是,你说'你都十七了',我以后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去精明去玩弄权势,所以你还是让我在我还是我,让我在还能清高还能纯真的时候清高纯真一回吧!”

“该干吗干吗去,你也就能干点没出息的活儿,上点档次都不行。你根本就不懂,跟你说你也白说,你以后就死硬死硬地该干吗干吗去吧!一见着你我就生气。”陈刚民走进卧室,重重摔上门。

邵楚原打开家门,很反常,爸妈都在桌边等他。

“原原回来的真早啊,去洗手吧,马上开饭。”妈妈站起身来去厨房端汤,表情有些不自然。

“哦。”邵楚原回到房间脱下书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端起碗想速战速决。

“回来念了,感觉怎么样?”邵明远提起筷子,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还好。”邵楚原往嘴里塞了一口圆白菜。

“和同学们相处的还好吗?”

“还行。”

“那……和男同学相处的好吗?”邵明远放下什么都没碰过的筷子。

邵楚原下意识地端起碗。妈妈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他放下碗。

邵明远忍不住了,他把碗在桌子上重重一墩

“你们老师跟我打电话说,你想和一个文科一班的男生谈恋爱,而且他还是个小混混,是不是?”

邵楚原没作声。

“从小你就是个老实孩子,我和你妈在你身上也下了不少心血。你识字、学提琴、学拉丁都特别有悟性。你上小学初中都是拔尖的学生,可你上了高中后怎么就堕落的这么厉害?你看上谁不好,你偏看上个……我都说不出口!你知道老师怎么说你这事吗?他们说你要是这样发展下去,那就是道德败坏,腐化堕落!”

“你高一时和那个小同桌的事我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学习那么紧张互相陪陪也属正常。这也够宽松了吧。可你怎么忽然来这么一出儿!我们同事说有的人缺乏安全感可能会在男的身上找安慰,你说你从小到大是短过你吃还是短过你穿?你是无家可归还是有上顿没下顿?这挺好的日子怎么就被你过成这样了呢?你没安全感,意思是我培养你培养得失败了呗?我耽误你了呗?我一天天累死累活为了谁啊?我是对不起你是怎么的?你初中时物理不好,我开好几个小时的车带你上滨城一中的物理特教那儿上那么贵的课,眼睛眨过吗?你妈因为你都不工作了,你怎么还有脸整这么一出?你说说你做得对不对?”

“你高一时说要去滨城一中念物理奥赛班,我费了多大劲把你安排借读。你说你要回来,好,青城实验最好的理科班等着你。难道我们找人拉关系容易吗?你说说,这样对得起谁?”

邵楚原枯坐着,一言不发。

“你总说,我和你妈的关系不好,那些家里离婚的,一个月一个月吃低保的,过的不也很正常吗?怎么就你事多,不让人省心啊!”邵明远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停下来喘口气。

“就不能少说点,孩子吃饭呢。有什么事不能吃过饭再说啊?原原,吃菜。”何雨娟不满地看着邵明远,给邵楚原夹了一筷子空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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