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西瑟斯的微笑
晴川某某子
序言
这篇小说不是一部单纯反应校园生活或同性恋者心理的小说。
这个故事发生在几个高中生之间。邵楚原是一名成绩优秀的学生,同时也是一名由于不当的家教造成的女性倾向同性恋者。在复学的第一天,他向一直很喜欢的男生沈霖告白,却被当众羞辱。机缘巧合,他结识了陈晨,并在一系列事件之后和陈晨成为了好朋友。陈晨因为邵楚原非同一般的善良而喜欢上了邵楚原,并且所有的现象都表明邵楚原对她也甚有好感。可是最后,陈晨发现邵楚原对她并无特别的感情,原来邵楚原喜欢的是他自己在镜子里的影子。
故事中有几个较为主要的人物。邵楚原内向温和善良,却因为是同性恋者而被同学和老师欺负歧视。陈晨外向开朗、大气善良,总是考虑别人的感受而忽视自己,却被当成“公仆”,成为每个人的底线,却没有人关注她的感受。她的所有家人“朋友”都要求她做到她的年纪所无法承受的事。没有人想到她只是个高中生,也会有所有女生都会有的小脾气小麻烦,所以她的生活是压抑中的生活,遇到了解她的邵楚原之后便喜欢上他就不足为奇了。陈晨代表的是过大的压力和不切实际的期望导致的对自己本性的压抑。
沈霖是个有心理阴影的人。他因为从小被孤立而变得善于伪装,表面玩世不恭,内心自私而懦弱。他有他的善良,他可以忏悔,可以在厕所里刮掉不利于邵楚原的言论,可以制止对邵楚原的嘲笑,可以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而关上操场门,让邵陈二人能“互诉衷肠”。但他的懦弱成分更大,他为了不让自己被视为异类而辱骂邵楚原,把饭盒扔向陈晨。沈霖代表的是扭曲环境中由懦弱导致的从众。
李臻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她美丽聪明,但是因为家庭的不幸使她没有幸福感,她坚信她得不到幸福,或者说只有去用尽一切光彩和不光彩的手段才会得到幸福。而她的幸福,其实已经演化成了以破坏别人的幸福为幸福。李臻代表的是不幸家庭衍生出的早熟与刻毒。
再说说他们的家庭。陈晨的父亲陈刚民望女成凤心切,希望女儿是他手里的面团,想捏成什么样就能捏成什么样。他的自卑导致他对女儿的极度不自信,所以当他看见陈晨和他相左的意见或不符他想象的行为时就会怒发冲冠。
邵楚原的父亲邵明远的父爱是有条件的。他的行为方式是“我让你满意,你也要让我满意”的升级。实质上是交换。当他发现儿子是同性恋者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逐自己,放弃家庭。
再说说学校的同学。青城实验和滨城一中都是省示范校,学校里的学生势利而麻木。他们不关心别人只关心自己。他们面对与学习无关的事时是以看客和嘲笑着的身份出现的——即鲁迅所说的“看杀头的”。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家庭,我想不明白,可这无疑是个值得想想的问题。
有人说,鲁迅和巴金写的都是“问题小说”,而我所做的事情恰恰也就是以自己的眼睛观察同龄人,发现了问题,却不知如何解决问题。所以我皮里阳秋地写出来,给大家以世界观的方向,来进一步进行方法论的探寻。
纳西瑟斯的微笑
文◎晴川某某子
第一天:星期二
陈晨穿过走廊去尽头的水房洗抹布。平时冷清的走廊里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圈人,人头攒动像一个巨大的霉菌。时不时有几句叫骂飘过来:
“我靠,你病得不轻啊,我怎么会和一个男的在一起?”
“你脑子有问题吧?”
“你不嫌恶心啊?”
白衣男生一声高过一声的叫骂穿过温吞的空气,直直地抽在穿黑色外套的低头男生的心口上。周围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那个挨骂的不是三班休学半年的邵楚原吗?”
“对,就是他。他看上沈霖了,日记被同学偷偷翻了,全被说出去了。他呆不下去才走的,好像是去了滨城一中。这么轰动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靠,真他妈吓人,一gay……”
“也算贼心不死吧,都半年了还存着念想,说句实话,他要是女的我肯定要他……”
“你们可不可以不要……”
女生的声音在窃窃私语中显得有些突兀,有人向她瞟了一眼。于是轻轻的声音还未从喉咙里吐出来就被生生塞了回去。
她轻轻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他低着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紧闭着眼睛,能看到眼球的间或转动。
你一定很难过吧,被喜欢的人当众羞辱,看起来面无表情,心里一定是恻肺肝的绝望吧。
那种被当成异类的排斥感。
那种被拒绝的失望。
那种象在大庭广众下被剥去衣服般的寒冷和羞耻。
我明白。
“陈晨,来擦黑板啊!!”有人从班里探出头,随后又回去嬉笑。
今天不是自己值日吧。不过自从上小学起就是自己擦黑板了,老师说过,作为班长要有集体责任感。后来自己习惯了,大家更是习惯了。
总有人指着她嵌着粉笔灰的手,大笑说:
“陈晨,你看你的手,真脏!”
真脏。绍楚原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这两个字,像一只细小的虫子在噬咬着他的大脑。真脏。沈霖骂够了之后撂下这两个字,走了。
他的背影消失在狭长的走廊里。上课铃响了,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抱着教案和电脑的老师走进了班级。
沈霖从人群中挤出去,转过转角,停下。他听见人群三三两两散去的声音。笃笃的高跟鞋声并没有让他回过神来。
半晌,他揉揉眼角,转回班级。
走廊安静了。
几缕倦怠的阳光射进来,可以看见其中蓬蓬卷卷的尘土,一缕一缕,衬得走廊有些昏暗。窗上的格栅映在墙上,墙上有拍过球留下的灰印子。绍楚原的身影在成片的格栅中显得分外单薄。
沈霖,你明白我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把你叫出来吗?
还记得吗,高一那年运动会,我跑长跑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扭了脚,是你扶着我去医务室。那是我最难忘的温暖。
我不相信。你明明有那么明净的笑,好看的,孤单的,温暖的,好像身不由己的飘萍。
可你现在却是这样。我不知道这个“这样”应该怎样形容。你没做错,错的是我。可即使你不接受我,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对待我。
我不相信你是传说中那个玩世不恭的家伙,可我不得不信了。
现在他们不会再看得起我了,他们会羞辱我,嘲讽我,在我身后指指点点,却不屑于好好看我一眼。我就是尘埃里的蝼蚁。
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为,
我喜欢的是个男生吗?
我一贯的软弱无争吗?
墙上那个黑色的人,你是谁啊,你是要陪我吗?
日影摇移,格栅的影子在墙上慢慢移动。
“绍楚原,你不上课在走廊里干嘛?”姗姗来迟的老师踩着高跟鞋冲过来。
“哦。”绍楚原推门走进班级,弄出了很大的声响。
“谁说让你进去了?你休学修的不懂规矩了吧?该上课不上课,那你就在这站着呗!”刻薄的声音穿过厚重的尘埃向他扑来。
班级里笑成一团,一本书甩了出来,落在他脚下。地上的灰尘扑扑地飞。有风吹来,书页一页页翻开,又啪地合上。
门在他面前关上了。
门在她面前关上了。
陈晨顶着一头半湿的头发,穿着人字拖和宽大的浴袍,手里拎着跑鞋,旁边放着洗澡用的东西,站在寝室门口。
“哎,你们在里面干嘛呢?开门!”
寝室上方的小窗户里飘来一阵阵尖利的笑声。笑声中还有DVD机里传出的对白声,从上铺跳下来时床的吱呀声,喝水声,撕开包装纸的嗤啦声。没有人来开门。
陈晨摸摸门框上面,没有钥匙。
她没有再用力拍门。别人都在午休,她不想打扰别人休息。
她们又是忘记把备用钥匙放在门框上了吧。都说了多少次了,还是记不住。
记得上次和李臻他们说过,要她下次用完备用钥匙记得放回原位。可是李臻却说:“陈晨姐你是寝室长嘛,当然要照顾我们。”难道她忘了我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吗?他们难道就想不到,我也需要帮助,我也会幼稚吗?她们凭什么认定我会永远迁就她们?
她们怎么不来开门啊……算了,班级里有套新定的校服,去换上吧。
陈晨把东西在寝室门口放好,穿上跑鞋,理理半湿的头发,向教学楼走去。
走廊里异乎寻常的空旷,阳光撕开灰尘费力地挤进来,走廊里像泼了满天满地的明黄。微凉的风把陈晨的浴衣吹鼓起来,像是张满的帆。
还没到班级,就听见自己班的男生在吵:
“哎,你快点擦擦啊,马上就要淌地上去了。”
“靠,我拿你擦啊,赶紧给我找纸去啊!”
“你那这个擦不就行了?给!”
“这能行吗……”
“没事,反正是她的,不碍事儿——你哪辈子见过她生气?她不可能计较啦……”
“那成……”
陈晨推开班级门,一股刺鼻的泡面味把她呛了个喷嚏。沈霖正在用一大块织物用力擦着桌子,见到陈晨,马上抬头说:
“嗳……陈班长,刚才我的泡面洒了,顺手抓了你的校服擦了桌子……你不会介意吧?你可是富有奉献精神的父母官啊!”
我不介意。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敢介意吗?
陈晨从班里退了出去。她脸上还挂着笑,明明不想笑,可是她怕那些男生内疚。她不想让别人不舒服。
有人拍拍她的肩,轻声问:要我借你校服吗?
要我借你校服吗?陈晨听见有人轻声问她。她转过身来,看见面前站的竟是邵楚原,他手里拎着干洗店的纸袋,里面装着干洗过才拿回来的校服。干净,整齐,还有些浅淡香气
她抬起头,看见一张好看的,沉郁的脸。
我知道,你和虚伪的他们不一样。
他们都看不起你,把你当成排队打饭时刷盘子时排队上操时熄灯就寝时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