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级6班李莉
引辕马的颈铃不再急骤了。
耳旁的风声缓了。
赶车的人喘着气从结了冰的帽檐下回头:“枫杨树到了”
芜晴还清晰地记得这个场景,十一年过去了。
……
芒人打起火石,火花灼了模糊浑浊的双眼,开着的门僵了一夜——芜晴没回来。
翌日,芒人听得窗边的轻微响动。顶起苇帘,看见芜晴定定坐在堂前。芜晴说她听见那个叫达达的女人唱歌了。芜晴说那歌声比她昨日抓的红蜻蜓好。她又说:芒人,你和人们怎么都骗我说达达早已去湖底了?你还说不会再有达达了。那她又如何在昨晚唱了那样长的歌,我又如何乐意听了整宿?
芒人说,芜晴很像达达,但芜晴成不了达达。
黄昏,芜晴拽着屋角比她还大的挎篓,说:你骗了我,所以我要去找达达,跟她去采药。
又只剩下火石,芒人,和夜。
河边穿行的芜晴腕上、踝上皆开了青红的花,在暗夜中一场执拗地妖娆。芜晴往前走,走下去,河边潮湿的雾气被冲散,她看见夜行的军队。她躲进树洞,机警敏捷,竟似承传自祖先而驾轻就熟的本领。
最后那尾星星回家,芜晴和芒人站在槛上。芜晴说夜里她看见火狐子的阵角了。明晃晃地横穿原上,一边是河流和她,一边是这所房子。
腕上的镯子不停地碰撞作声,似在抗议又在提醒她:芒人没骗她,而一直给他故事的,是她。
芒人笑着把白头的芒花编压成圆满的形状,他心里怀着单纯的谋划:他要把这芒花盘挂在马桩顶,风一吹,这千万朵花便听话地离散开,向四面八方逢一个陌生人说:枫杨树西边山庄里,有一个老人同一个孩子。
芜晴走过来,解开马缰执于手里。
芒人悄悄感慨:达达已回不来了。十一年了,芜晴怕也要走了。那么,芜晴你真的懂了达达么?
芜晴朗声知道知道,那个在河畔迷路的孩子,一株千屈草。花开在眼前,离去之人的乌玉长发为孤独燃烧蜃楼。花开在眼前,留下的双眼被灼乱,那个“芒”仍未换成“盲”。花开了很多遍,每次都有人寻找遗失在花海里的火石,找了很多个十一年。
……
芒人起身,臃月中的衣袄窸窸窣窣摩挲着红柳藤木椅子,向最深处的仓房走去。半晌,端着新年的灯笼出来,神情静穆茫然,如婴孩初望天宇。
打上灯笼,他们一前一后走着。
七十年前芒人爹猎归,带回途中救起的达达,惹得火狐子围了山庄,它们吐着火球,烧透了原上的天空。
七十年前上元节后至清明谷雨之前,宜春雨植耕,达达却为了山峒主一副鹿茸的残暴命令,匆匆远离家门而永生迷路。
隔一程山水,原乡不归去。
“芒人,我呢?”
“很像最后一只火狐子,而枫杨树最后的猎人七十年前就走了。”
“你呢?”
“我是猎人最后的子孙,我是芒人”
没握过猎枪,辜负了火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