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冬天,很冷,有没有下雪,我不知道。
我穿着你最喜欢的那件白色毛衣站在窗前,轻轻哈出一口热气,我知道,玻璃窗又被蒙上了一层雾气。
我没有伸手去试着擦拭,因为我知道,对我来说那并不管用。
我在窗前站了很久,很久,站到双脚发麻。
我不知道自己还在看什么,或许是在努力试着想起点什么,或许,只是单纯的想看而已。
我回眸,桌上摆着一盆用布缠的花,颜色都很淡,大都是白色的。
你喜欢白色,就像你喜欢的雪一样的白色,素净而明亮。
我闭上双眼,睁开,一片迷茫……
我看见蝶在花前飞舞,拖着残翼起舞,冬天没有蝴蝶,我知道。
这个冬天很冷,下雪了,我早已习惯了寒冷,你知道。
“音,你小提琴拉得真好!”
“谢谢。”
每天都是这样,简简短短的对话,可我总觉得很温暖。
“音,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嗯。”
“音,你为什么总是不愿多说话?”
对方的语气带有些愠怒,可能是我待人冷漠的缘故吧,我对谁都这样。所以,我无语。
“弦!时间到啦!”
是他朋友的声音,他们该回学校了。
“来了!”
弦朝他朋友的方向喊了一声,随后转向我,轻声地问:
“你明天还来吗?”
我微微点头。
“好,那我也来!”
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笑了,我知道。
“你的头发也很美!明天见!”
余音缠绕在我的耳边,我微微挑动一下僵硬的唇角,挺腰,昂首……
卡农,巴赫的音乐,我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弦每晚六点总是很准时地来到“梦想吧”听我拉小提琴,每天都是如此,从来没有间断过。我也一直在大堂的展示台前等着,等着他每天来送我一枝花,他自己用布缠的花,他说这样的花不仅永远不会凋零,而且也很温暖。
“音,你每天都来吗?”
曲终,弦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他的声音很有磁性,像轻轻拨动的琴弦一样,低柔。不知从何时起,我总喜欢拿乐器比人的声音,我觉得这样很有趣。
我总是期盼着想听听他的声音,所以,我也总是挑一些简短的乐曲拉奏,这样,我便可以多一些时间听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像我的琴声,很……亲切。
“嗯。”
“你学会拉小提琴的时候多大?”
“4岁。”
“神童啊!我那时侯还在尿床呢!”
他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我突然觉得脸很烫,把头埋在了围巾里,轻轻叹了口气。
“咳!对、咳!对不起啊!”
他笑到呛了一下,道歉的声音很奇怪,像只没调弦的破吉他。
“你学的时候累不累?”
“不累。”
“是你自己要学的吗?”
“嗯。”
我不再言语,用手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小提琴这样演奏也很好听。
“我要回去了,回美国,明天就走。”
弦口气轻松地说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很轻松,但他的话却让我感到紧张。我的心被触动了一下,带动着我的手指一起惊动了琴弦,发出“嗡——”的一声低响。
“骗你的!”
他又在笑,哈哈地大笑,他好像不知道,在这样一个幽静,供人享受晚间温情的咖吧里公然大笑是一件很不礼貌、也很丢脸的事。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把脸埋进围巾,总觉得今天的灯光特别灼热,照得我很难受,特别是脸。
“你总喜欢把脸埋进围巾。”
他很轻柔地拨开我的围巾,用指尖触碰了一下我的脸颊。虽然一拭而过,但我仍能感觉到他指尖得温热,一下子传达到了我的内心深处。
“你怕冷?可是你的脸很红。”
我无言,微微摇了摇头,以示否认。
“我喜欢白色。”
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引得我抬头,我猜他此时没有看着我,所以我大胆地昂着首,努力地想着他的话语。
“我喜欢像雪一样的白色,素净而明亮。”
他轻笑,声音很柔和,我仔细地听着。
“你的眼睛也很明亮。”
我又像是被电击了一样,微微一怔,闭上双眼,不知是何般感受。我低首拨弦,可是,走音走得厉害。
“我说的是事实,没别的意思,你不要胡思乱想。”
他说的很认真,我沉默,随后点头。
“送给你,生日快乐。”
他把一个盒子塞进我的怀里,然后告诉我,里面是一件白色的毛衣,他很喜欢。
“你很适合白色。”
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此时的心情,我只会笑,我只会对弦微笑。
外面好象在下雨,下雪不是这样的声音。已经快七点了,咖吧老板的广播里是这样说的。我有意无心地拉着琴,有没有跑调我自己也不知道。
雨还在下,已经九点了。弦还是没有来。我默默地收起小提琴,合上琴盖,我向门口望去,试着找寻他的身影,可是没有用。我叹了口气,摇头……
他说过每天都会来的,可是今天他没有来。是不是学校里有事?还是因为下雨,他不想来了?我坐在爸爸的车上,别过头面朝着车窗,想着他没来的原因。想着想着,听见雨声敲打着玻璃,声音越来越大,我突然讨厌起雨天,很讨厌……
“音!告诉你个好消息!”
是爸爸,他好像很激动,我很久没听见过他如此兴奋的声音了,有些沙哑,却依旧很有力度。有点破鼓的味道。
“什么事,爸爸?”
我放下小提琴,朝门口看去。
“你的眼睛有希望复明了!”
他顿了一下。
“真是感谢老天!感谢老天啊!你妈妈已经激动的不行了,四嫂正陪着她。你哥哥现在在医院办理手续,明天就可以动手术了!”
爸爸真的很激动,他过来紧紧地将我抱入怀中,他在颤抖,抖得很厉害。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抚他的激动,我也不怎么为此而感到兴奋,甚至还有一瞬间觉得寂寞。若是他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会不会也像爸爸一样激动?然后将我拥入怀中?
我在乱想些什么?我拼命地摇了摇头,用有些冰凉的双手捂住脸,手心可以感觉到一股灼热。
“手术很成功!”
这是我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我猜是医生。他的声音稳若洪钟,听着觉得让人意气奋发。
我无力地笑笑,很想再多睡一会儿。可是我不能,我更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手术期间,他有没有去“梦想吧”找我?我有让店长向他撒谎,说我这两天感冒,要过一段时间才来。
我现在很想让他知道,再过几天,我就可以和他一起去看冬天的雪景,看他最喜欢的,素净而明亮的白雪。
可我觉得很累,睡了。等我精神好点再去找他,去他的学校找他,给他一个惊喜,然后再告诉他,我……
我在笑,我知道。
弦的葬礼很简单,除了几个感情很好的朋友外,他几乎没什么亲人。
“对不起,是弦他不让我们说的。”
这个强忍着泪水的男生就是那个每天陪弦来“梦想吧”听我拉小提琴的人,我知道他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哑哑的,很难听。破鼓,比爸爸的还破。
“弦被查出来时,已经是晚期了……医生说,他如果肯听话好好的休息,可能……可能……能活得更久一些……”
男生旁边的一个小女生说着,随后泣不成声。我知道她不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告诉我,若不是弦天天跑来看我,听我拉小提琴,说不定,现在他们还可以在一起闲聊,至少不会到今天结束。
可是我的心很痛,很痛,是我的错,是我让他就这样随随便便地离去,丢下了疼他爱他的朋友,还有,我……
“音,弦临终前要我问你,你是否愿意在这里为他演奏一曲?这是弦的心愿……”
声音如破鼓的男生小心翼翼地问我,见我没什么反应,他又继续说道。
“我们以前是一个乐队,自从我们的队长,就是弦,自从他失聪后,我们就解散了。虽然他当时极力反对,可我们还是不忍心看他天天折磨自己……”
“你说什么?”
我瞪圆了双眼看着他,想证明是不是我眼睛好了,耳朵却出问题了?
“是真的。”
“可是他说我的小提琴拉得很好听!”
我有些发怒,怒湿了眼眶。
“他还每天都和我交谈!你叫他走的时候,他有回头应和你啊!”
我第一次如此激动,就连我知道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再重见光明时,我都没有如此激动过。责问声慢慢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怒吼,我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会看唇型。每次溜出医院前,他都会和我练上好几遍……”
他不再说话,因为我已经跪倒在他的面前,紧紧抓着他的衣摆,我不能说话了,泣不成声这件事第一次发生在我身上,感觉真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站起来的。我站在他的墓前,挺胸,昂首……
卡农,巴赫的音乐,我最喜欢的乐曲……
“这是我最完美的一次演出,听众就你一个……”
我望向天空,轻轻吐了口气,看见了一阵白烟。
“今年的冬天很冷,什么时候一起去看雪?”
窗前,我轻轻拭去玻璃窗上的雾气。
透过擦拭过的地方,我看见了星星点点的白色飘落,素净而明亮。
“弦,下雪了呢!真的很漂亮!你看见了吗?”
蝶依旧在舞,拖着残翼飞舞,绚烂的舞姿,唯美……
——苍穹之舞
零六年一月二十五日夜九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