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夕阳的余晖轻轻散落在大地的各个角落,微红色的天空,微红色的空气,微红色的水面,就连屋后的那座乳白色的塔也被粉成了微红。一切都显得单调;杜鹃不再歌唱,各类甲虫也都会亲友去了。渡口那边没有了往昔杂乱的声音,溪水缓缓地流着,好似一个刚醒来却依旧睡意蒙眬的少女,懒懒洋洋的。对面山上的树被可恶的巫女抽掉了筋,弯着身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渡船没精打采地横卧在河边,任凭流水为自己抚平伤口,虽然它知道,这伤口谁也抚平不了。
高大挺拔的白塔旁多了一座矮矮的坟。祖父安安静地睡在里面。翠翠跪倒在坟前,没有眼泪,只有哭声,脸上,浮现出往昔任何时候都不曾有的平静与淡然。翠翠只想让爷爷在宁静中感觉自己的思念,感受自己那被撕得粉碎的爱。
“爷爷,我知道,你还在,我知道的……”翠翠反复着这句话。
许久之后,翠翠不再有一句话或一个动作。大地由微红变成漆黑的过程是在无声中进行的。
“爷爷,起风了,你不会着凉吧!你看,天上的星星都在默默为你祈祷祝福,我为你唱歌吧!唱你最爱听的。我一定好好地唱,好好地唱!”翠翠的声音没有哽咽,只有一种透凉的感觉,连空气中也略带了一丝冷意。翠翠唱得很用心,爷爷是能听见的,坟上的泥土,怎能阻隔这无限思念的音符呢?一首接一首,翠翠不停地唱,她不愿让爷爷等太久,翠翠唱的都是爷爷教她的歌,很久,翠翠的声音仍然悦耳,没有半点斯哑,她唱得很轻,却仿佛穿透了天与地,穿越了来世今生。是的,她是想要表达什么的。
二
夜里,月光如银光粉一般细细地洒落在地上,弥漫在气流中。翠翠没有精神来关窗,以致于月光偷偷溜进了房子里,渗透了翠翠的心。房子里没有点灯,只靠月光照亮了一切。翠翠侧躺在床上。物还是,人已非,床边没有了爷爷,再也不会有人给翠翠讲故事,再没有人为她唱歌,再也没有人挖空心思来了解翠翠的心事了。翠翠没有睡意,只把眼微微合上,她像只受伤的猫,在夜里默默舔食着伤口,她不愿做任何事,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痛。
翠翠缩了缩身子,让心痛的感觉随着血液流遍全身,直到全身再也不得动弹。“彻底地伤,再彻底地醒过来”是翠翠此刻唯一的愿望,尽管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坚强的醒过来。
也许是月色太美了,翠翠心中太过悲痛,她选择了逃避,逃到了梦里,现实是无法忍受的人,她只想让自己在梦里寻找一点慰藉。在梦里,乳白色的塔上盘旋着数以万计的蝴蝶,它们色彩斑谰,翩翩起舞,世上再没有比它们更轻灵,更热情的生灵了。几片洁白的云彩伴着风儿从白塔上空潇洒而过,翠翠心田荡起了万千涟漪,像被春风抚过一般,翠翠的脚再也按捺不住,紧紧地跟了上去。云儿漫无目的的飞啊飞,飞过了水,飞出了山,却始终飞不出翠翠的心田,翠翠很累了,可是脚步没有慢下来,“难道你们没有感受到我的真诚吗?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逃?”翠翠满是委屈。忽然云儿止住了脚步,停在了半空中,翠翠赶忙追上去,却始终也摸不着。只见云儿在半空中打圈圈,让翠翠着实惊奇。更美的是云彩还不时发出紫色的炫光,江茫万千。连翠翠的脸颊也映着淡紫色的光。西方如来拈花一笑,留下世间故事万千,人世间最美的事莫过于神妙的幻化。转眼云彩不见了影踪,却有许多嫩嫩的虎耳草从空中洒落到翠翠的周围,翠翠欢喜极了,连忙拾起它们。“我要把它们送给爷爷,还有……还有二老……他们一定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虎耳草!”翠翠像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欢天喜地跑去寻找她心里的人儿,可是找了半天,却连一个也没能找到!
凉爽的夜晚没有半点闷热,翠翠的额头却多出了许多的汗,她紧皱着眉,身子也缩卷到一块儿,像冬日里大街上没有怜悯的小浪狗。
三
世界上最锁不住的,恐怕就是时间了,春与冬的循环,秋与夏的交替,统统顺着溪水流向了远方。
祖父走了三年,翠翠又成长了三年,只不过翠翠是在悲痛与折磨中成长的。还好现在的翠翠已经摆脱了精神上的磨难与束缚。她明白了许多,生活中不该苛求太多。贪心的灵魂始终沉溺在寂寞中无法自拔。人,应该学会从寂寞中寻找安慰,从悲痛中寻找幸福的味道。
冰化之时必定是阳光最灿烂的时刻,翠翠的灵魂在生活中不断地成长,不断地成熟,痛苦之后,她勇敢地站了起来,迎接她的不再是生与死的离别,也不再是百无聊赖的生活。
这个春天,翠翠和大地上所有的生灵一起苏醒。春雨满意得走开了,留下太阳公公独立守候着大地,大片大片的虎耳草从山崖上冒出头来,偷偷站在了鲜花的身边,难道它们也要与鲜花试比高?几只水鸟悠闲地徘徊在溪水里。感受着春天带来的第一缕温暖。翠翠脸上有了笑容,雨过天晴之后笑容越是灿烂。
重新拾起生活的希望,翠翠对一切都充满信心,她充当了祖父的角色。日复一日地拉着那条相伴爷爷的破旧的渡船,往返于碧溪沮的两岸,她似乎比爷爷拉得更快,更熟练,渡船成了翠翠的朋友,甚至代表她的新的生命。
没有人过渡的时候,翠翠独自坐在渡船上,任由船儿在河里游荡。绿幽幽的水,郁郁葱葱的树,蓝蓝的天,白白的云,美美的人……这一切似乎美得毫不过分,反而恰到好处。长长的歌声和着流水,温暖了整个土地及土地上的生灵,白塔依旧耸立着,旁边那矮矮的坟上也布满了鲜花,这是春天送给老人的礼物。
“翠翠!翠翠……”这喊声被谁拉得老长老长。
“哎!”
“哎呀!别玩了,快上岸,随我去我家,今天我到市集买了一条鱼和几根排骨,走,我做糖蜡鱼和排骨汤给你。看你,还在玩,不知道该吃饭了么?”王大婶半似关心半似埋怨地催促着。
三年来,镇上的人没少帮过翠翠,大家都心疼这苦命的孩子,把她看作自己的女儿一般,每每有好吃的、好喝的都得拉上她,翠翠之所以能活过来,他们出了不少力。
“好的!就来,就来,”翠翠回答得很响亮,生怕王大婶没听到。
翠翠下了船,一股脑儿投入了王大婶的怀抱,两个人说说笑笑走远了,只剩下渡船在河上自由地享受阳光。“其实人只需一个活着的理由,只要有了一个充分的理由,谁都能好好地活着”翠翠心中肯定了自己是有理由的,这个小镇以及镇上的一切都是她的理由。
四
云告诉自己说:“我永远属于美丽的天空。”
鱼告诉自己说:“我永远属于清澈的湖水。”
花告诉自己说:“我永远属于伟大的土地。”
太阳公公也来凑热闹:“我永远属于你们。”
大伙咯吱咯吱的笑了,笑得那样得意,笑得那样满足。翠翠在那些寂寞的夜里理清了自己的思绪;自己属于爷爷,属于这个小镇,属于这条小河,属于这美丽的世界。
梦——是翠翠的另一个全部,因为梦里,二老就是全部,翠翠喜爱自己的梦,她庆幸自己拥有这个梦,有梦就有期待,期待有一天能把亲手采来的虎耳草送给梦中的人。
梦醒时分。翠翠没有失望的痛苦,反而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我要等她回来。一边快乐地活着,一边快乐地等待,无论他会不会回来,我都要等,等待并不孤单,因为有爷爷,有渡船,还有全镇的人陪我一起等候!”
春去秋来,雁阵南移。碧溪沮两岸的人们谁都知道,有一个日渐苍老的妇人至今在心中守着永远年轻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