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课业的天空下
这片课业的天空下
裹得严严实实地从澡堂里出来，头发还微微地冒着水珠，一滴滴地向外落着。我暖和的大帽子将整个头都包裹在里面，眼可见的一切都框着杂灰色的绒毛。
头发已有些时日没剪了，头帘已经长得过了眉，只是再不能拖下去，也便抽出点空隙到理发馆去剪头。母亲费力地推开那扇厚重的玻璃门，理发馆里照旧漂浮着一股暖得有点忧伤的味道，店老板和他妻子都在忙碌着。从里间传来的音乐声应和着咔擦咔擦果断的剪刀声，还有大团大团滑落的头发，浓黑浓黑地聚在椅子旁，这光滑的地面上也映着冰凉冰凉的剪刀的光。
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候着，直盯着镜子里的人影愣神。我看到疲惫的自己，顶着那一头乱起来的湿发，瞳仁仍是那种亮黑色，只是从白净的眼白上透出些血丝来。我的眼皮是肿的，于是原本不大的双眼皮也只是微微地含在里面，大概是昨晚和堂弟偷喝了太多的饮料了吧。我的浅淡而夸张成三角形的眉毛里微微地显出一颗痣的模样，有地方说这叫草里藏珠，总是会很聪明。然而我却觉得自己并没有符合这规律，混沌的头脑总会陷在数字和图形的圈子里。
我用力地回想曾经长头发的我，却好像爱丽丝那样，在成长里连自己做过的梦都忘了——变得唯唯诺诺，变得胆怯敏感起来。这或许就是成长的代价，教你磨灭所有过去的果敢和天真。有时候，我听些小孩子关于理想的话，便会忍不住笑起来。我那时也曾有过些豪言壮语，说我长大是要考哈佛的，我长大了是要当一个市长的。然而现在的我，却只是疲惫地漂荡在学业的上空，像只忙碌的小蜜蜂，拖着花蜜却不知道要送往哪里。就像坐在这里剪头的我，却要忧患家里罗列着的作业和逼近的期中考试。在所有不紧张不忧心的背后，谁又可以见到我心底翻滚着的不安呢？我忽然想起那一年和表哥穿过低矮的树木走回姥姥家，我笑着在前面跑，表哥拖着肥重的身子在后面慢踱着步。他对我说：“你羡慕亮亮（我的表弟）么？”我用力地摇头，他却沉重地叹口气。那一年，我六年级，他初一。后来的他，便只成了漂浮在空气里的一个虚幻的姓名。每次到姥姥家，看见的也只是刚进来探个头，便又带着背包出了门的表哥。好像像上次那样在一起走，都像是梦似的不真切了。而我也终于明白，在他那声叹息里回响着的不尽的意味。我们失去的，又岂止是自由呢？
我听到里间的电脑放的歌，一个男声欢快地唱着些：差不多先生……差不多先生什么的。那么什么时候，我们可以也做个差不多先生，不必将课业精确地安插进每分每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