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红樱的小说给人轻松和快乐,鲁迅的小说给人沉重和忧愁。这是我粗读了几篇的总体印象。《故乡》一文,应该说,比《祝福》和《阿Q正传》要舒缓得多,没有那么悲情,也没有那么让人长吁短叹。但鲁迅的写法和时代情结,都与现代气息相去甚远。我不敢说读他的文章像是在读古文,起码徘徊在古文的边缘,又极力靠近白话文,是古文与白话文杂交后的变种,或者说是新旧文化激烈交锋后,脱胎出来的一种有别于旧式文体的“鲁式文体”。读他的文章,是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的,要强烈克制自己的浮躁情绪,像啃骨头一样,到处都露着白生生的硬,但它冒着的香气很有诱惑力。这个时候,你不要怕遭遇生僻的字、词、句崩牙,要很强盛地逼进去,瓦解“拦路虎”,就能品味到另一番情境——一番从现代流行小说里看不到的奇妙情境。这个情境,只有鲁迅有,别处没有。
只要能读进去,就能感受到鲁迅不与人同的心怀。他的眼睛能够向前,也能够向下,关注社会的下层,同情他们的命运,为他们寻找出路。为他们寻找出路,就是为国家寻找出路。社会的下层,是国家庞大的基础,这个基础很衰弱,很沉重,很忧愁,国家就很衰弱,很沉重,很忧愁。鲁迅很早就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的小说的焦点,大都聚向地位低下的普通人。通过对这些人的描述,来点燃全体国民心中渴望的“圣火”,于是到处“烧荒”,极力想把藏污纳垢的“野草”烧个干净,烧出一条通向美好想往的路来,照亮生活的希望。
是呀,苦苦地寻求,心头的压抑,让他怎么能放声朗笑,在笑声中去写关乎微痒的小说?他做不到。因为他是鲁迅。他的抱负和使命,与国家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当时的国家有病,他哪有健康地称颂?他用自己瘦小的笔,去撬笼罩在人们头顶几块沉闷的巨石,发出“嘎咂咂”的欲断之声。他极力不让这支笔折断,抹着一层层血,保护着它艰难地抗争与倾诉。在这种情形下,他情聚《故乡》,发出了这样的召唤:“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意思是说,不要怕希望渺茫,不要怕力量单薄,只要有人敢向前走,就一定会有很多人跟上来,大家的脚,前赴后继地走,就能走出一条亮堂的路来。有路就有希望。路,通向希望!
读鲁迅的《故乡》,实在是一种精神的沐浴。初读,佩服鲁迅对闰土的描画,那就像一幅长长的卷轴,徐徐地展开来,闰土的形象是那样清晰,那样生动,简直能呼之欲出,只要你一叫,他就能活脱脱地站立在你面前。再读,对他结尾处的哲言警句击案叫绝。通篇说了那么多对故乡的眷恋与情思,到头来想告诉大家什么?是岁月沧桑中变老变钝的小伙伴的可怜?是感叹世事的艰难?这些都是装进小说这只木桶里的“火药”,而爆发点,聚集到尽头,就是能够点燃人们思想火花的这句哲言了。
不错,鲁迅的小说,都是向世界呐喊的,喊出底层人们的心声,喊出社会的变革与进步。他忍着心痛,强烈地呐喊,喊得自己精疲力竭,喊得传统势力的禁锢裂开滴血的口子,喊得人们麻木的神经出现敏感的反应,喊得新生力量跃跃欲试,结成磅礴的洪流。鲁迅的希望与路说,那时很前沿,现在也没有长出过时的苔痕,它依然那样鲜亮,那样掷地有声,不断地催人雄起。我在想,我们的时代与他的时代大不一样了,我们还需要把思想的根朝下扎,一直扎到老百姓的血液里,发出他那样的悲悯与忧思么?的确,思想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鲁迅的责任:其实并没有人赋予他责任,周围的哀怨多了,稍有良知的人,也就有了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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