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故事
我猜测现在的时节不是秋末便是初冬了——最后一点残余的热度都被这些寒冷吞噬,萧条落了幕剩下的便也只是钻进骨子里的阴冷。
清早刚刚钻出了楼洞,我便迅速地将手褪进袖口里,缩着身子,微微地用围脖盖住头。却还是感觉冷冽的风劈面刺过来,脸上火辣辣地一阵疼,却想拼命拼命地把头埋进围脖里。刚剪短的头发单薄地被风吹得散开,于是它再也无法像是天然的耳包那样将我的耳朵裹得严严实实的,只一会子,耳边便冻得生硬而沉重起来。一辆神牛见了我,迎面骑过来,在咯吱咯吱声里问我要不要走。我用力地摇摇头,却听着神牛咯吱咯吱骑远了的声音感到些怅然若失。这种滋味其实是常有的,总是先放弃,又说不好地带着点惋惜叹气。
巷子还是落进深深的沉默里——并不像是夏日的早晨,在一寸一寸挪着步子的阳光里渐渐响起的说话声。就连偶尔起得早搭个椅子坐在外面的人也是没有的,好像我是这城里唯一醒着的,有点孤冷地穿过街巷,急急地赶赴迷雾似的未来。抬头看的时候,头顶又飞过了四五只的乌鸦,却像是离了群的失魂落魄地叫着。我以前是很怕这一类的,总觉得会沾染些晦气,不单是这叫声,还有它们是吃些腐烂掉的肉,当然也包括人的。然而现在却想着它们也只不过与我们一般的生命,也便不觉得可怕。几个黑点子盘旋了几圈从头上飞得远了,直消失到太阳升起的那边去了。这情景倒颇有些熟悉——想呀想的,终于是让我想到了——什么时候,连着有个把月,每早上学的时候恰好有一大群乌鸦从头顶啊啊地叫着飞过,放学回来,刚好赶上的是,它们黑压压地从那头飞到染着火烧云的西边。倒并不像多久以前的事,但也模模糊糊地记不清了,却对它规律性的东西飞倒充满了不切实的遐想。它们都喜欢在冬天到日出的地方去开一场宴席么。就像是我们旧时去赶早集么。抑或它们去上学了呢。有些时候,人总是喜欢在幻想他人的生命的时候添加进些和自己生活有关的。但或许也是那么个理,因为只有识得了自己,才能识得这世界。
许是我去的过晚了,路过宝石广场的时候连那些晨练的人也都散了。我看着她们瑟缩着,红白色的亮面衫子在风里鼓动着,只觉得单薄不禁自己也打了个寒颤,感觉嘴边也冻得愈发疼起来。我的目光向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茂盛的草就在这几日不见了踪影,在那一片片土地上只剩下半黄的土壤和那些弯着头残败了的余梗。像是剪了头的孩子,一下子剃得平整,却也少了参差不齐的生命力。灌木丛里长着的那些花儿也都落了,之前伞似的树也成了副苍老得光秃秃的模样,它们发育不良而细弱歪扭的身子,更因少了大片叶子的遮挡而显得难看。我却感觉脑中的记忆是被凭空剪去了一段,因为明明之前还曾寻找着钻出土里的小草。前几天还是奶奶叫我去看开得硕大的牡丹。可是现在站在这寒风中瑟缩着的人是谁呢?这个目睹了所有萧条的景致,所有不见了的浓绿的人又是谁呢?除非是时间不愿展示他高超的技艺,否则若是他愿意快起来,你便只觉得自己的头脑一片混沌,一切飞速闪过的景物都让你觉得相识又陌生。我大概惹恼了它,被它拉扯进这场充斥着奇异的时间浪潮里了。
我向前看了看醒目的绿色,把袖子向下一甩,手死命地缩进袖口里——要快点赶到马路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