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一个人活几十年不易,说过的话千车万箩,但凡有一句话能够流传,绝对是件挺难的事,而杨万里独因这两句诗达到这样的境界,真是令人羡慕。
令人羡慕的咏荷之人,远不止杨万里一人,宋代理学家、道学创始人周敦颐,曾写有《爱莲说》,遂被后人推为荷花守护神。他这样赞美莲“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之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话说到这份,又有谁还敢不对荷花另眼相待呢?也是,菊,太隐逸,牡丹,太张扬,还是莲好,“中通外直”,符合中国传统文化的精要,中庸!
也许有人认为,自周敦颐爱莲一说,便后无来者,故“怆然而涕下”,但清文学家李渔独不信这套,一篇题名为《芙蕖》的散文,历数荷花之“可人”,绝对有继承守护神之位的秉赋。不信,您可听听他是怎样说的。“群葩当令时,只在花开之数日,前此后此,皆属过而不问之秋矣。芙蕖则不然。自荷钱出水之日,便为点缀绿波,及其劲叶既生,则又日高一日,日上日妍,有风即作飘飘之态,无风亦呈袅娜之姿,是我于花之未开,先享无穷逸致矣。”
李渔观察的极细,花未开,已是风韵十足,“迨至菡萏成花,妖姿欲滴,后先相继,自夏组秋,此时在花为分内之事,在人为应约之资者也”。
真是护花使者,花艳之时,物我两忘,不分分内分外,因此令花之动情,花蔓后尚有莲蓬,翠叶争胜相谢。“及花之既谢,亦可告无罪于主人矣,乃复蒂下生蓬,蓬中结实,亭亭独立,犹似未开之花,与翠叶并擎,不至白露为霜,而能事不已”。
事物就是这样,人敬我一尺,我反敬一丈。花之幼情,护花人更竭心尽力,李渔也不愧谦谦君子。他接着说:“此皆言其可目者也。可鼻则有荷叶之清香,荷花之异馥,避暑而暑为退纳凉而凉逐之生。至其可人之口者,则莲实与藕,皆并列盘餐,而互芬齿颊者也。只有霜中败叶,零落难堪,似成弃物矣,乃摘而藏之,又备经年裹物之用”。
可视,可嗅,可食,甚至弃物,都可用,但凡能想到的,荷皆给了“护花使者”,而“护花使者”为此断论:“是芙蕖也者,无一时一刻,不透耳目之观;无一物一丝,不备家常之用者也。有王谷之实,而不有其名,兼百花之长,而各去其短。种植之利,有大于此者乎?”
这就是荷花,这就是护花使者的结论,果真如此吗?我以为是的。
荷花的中心产地在中国,1973年,在浙江余姚县,距今7000年的河姆渡文化遗址中,就发掘出荷花的花粉化石,同年,河南郑州距今5000多年的仰韶文化遗址中又发掘出两粒碳化莲子。《诗经・陈风》曰:“彼泽之陂,有蒲与荷”,《郑风》曰:“山有扶苏,湿有荷华”,《楚辞・离骚》曰:“芙蓉始发杂芰荷,紫茎屏风文绿波。”这些都说明秦以前,从南到北的水乡释园,荷花已是处处可见。
荷花不仅种植时间久远,而且我国栽培荷花水域广阔,品种丰富,个中原因,是因为荷的全身都是宝。藕与莲子,食法甚多,家喻户晓。《随息居饮食谱》论:“生食宜鲜嫩,煮食宜壮老,用砂锅桑柴缓火煨,极烂,入炼白蜜收干食之,最补心脾。若阴虚,肝旺,内热,血少及诸失血症,但日熬浓藕汤饮之,久久自愈,不服它药可也。”而莲子性平、味甘、涩,有补脾、止泻、益肾、固精之功用。《医林纂要》记述:“莲子,去心连皮生嚼,最益人,能除烦、止渴、涩精、和血、止梦遗、调寒热。”莲蓬,青熟时可以生食,清香爽口。宋代洪林《山家清供》载有“莲房鱼包”的做法:“莲花中嫩房去截底,剜穰,留其孔。以酒浆、香料和鱼块实其内,仍以底坐。甑内蒸熟,或中外涂以蜜出牒。”莲花,清代乾隆年间寺院素食中,除了果子外,开始有以花叶入馔的,其中之一就是将荷花瓣烹制加工后上席。据《御香缥缈录》载:“荷花的花瓣也是慈禧太后所爱吃的一种东西,在夏季里,常教御膳房里采了许多新鲜的荷花,摘下它们最完整的瓣来,浸在用鸡子调和的面粉里。分为甜咸两种,加些鸡汤或精糖一片片地放在油锅里炸透,做成一种极适口的小食”。总之,荷花、荷叶、莲子、莲蓬等等,都有其妙用。
按照中医“同形之物能活病”的说法,美丽的荷花除了观赏性外,根、茎、花皆有活病之功效,荷花一般花清晨开放,午后徐徐地调合,只要稍微一看就不难明白。芳香、清纯的大朵荷花,其芳香成分对活肾虚有效。按中医的说法,肾虚,就是生命能源减少的状态,就像没有精神的老年人,以及心情苦闷面色萎靡的更年期妇女。因此多食莲花可驻颜轻身,固精气、乌须发。
正因为荷花有如此之多的妙用,故古人爱莲,爱至极致,为之作诞,说荷花生于农历六月二十四。清朝的苏州,每逢是日,鱼船萧鼓,竞于葑门外二里许的荷花荡,以观荷纳凉。对此康熙十八年赐进士的沈朝初作有《不遮山阁诗余》两卷,内《望江南》词一首亦述其胜:“苏州好,廿四赏荷花。黄石彩桥停画益鸟,水晶冰窑劈西瓜。痛饮对流霞。”
“翠盖佳人临水立”的荷花,花大清香斗美,“服之可以登仙,采之可以驻寿”,古埃及人相信荷花乃缄默之神,其香是众神的气息,隐藏着众神的秘密。佛教认为莲花象征着佛性的神圣与不死,所以佛经中处处可见“莲”字,连佛菩萨也端坐在莲花座上。正因为荷花“出污泥而不染”,“可远观而不见亵玩”的至美至洁的形象,让后人尽享“无穷逸致”,因此才得护花使者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