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牺牲

智库作文
2018-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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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爱好你的艺术时,就觉得没有什么牺牲是难以忍受的。

那是我们的前提。这篇故事将从它那里得出一个结论,同时证明那个前

提的不正确。从逻辑学的观点来说,这固然是一件新鲜事,可是从文学的观

点来说,却是一件比中国的万里长城还要古老的艺术。

乔・拉雷毕来自中西部槲树参天的平原,浑身散发着绘画艺术的天才。

他还只六岁的时候就画了一幅镇上抽水机的风景,抽水机旁边画了一个匆匆

走过去的、有声望的居民。这件作品给配上架子,挂在药房的橱窗里,挨着

一只留有几排参差不齐的玉米的穗轴。二十岁的时候,他背井离乡到了纽约,

束着一条飘垂的领带,带着一个更为飘垂的荷包。

德丽雅・加鲁塞斯生长在南方一个松林小村里,她把六音阶之类的玩意

儿搞得那样出色,以致她的亲戚们给她凑了一笔数目很小的款子,让她到北

方去“深造”。他们没有看到她成――,那就是我们要讲的故事。

乔和德丽雅在一个画室里见了面,那儿有许多研究美术和音乐的人经常

聚会,讨论明暗对照法、瓦格纳①、音乐、伦勃朗的作品②、绘画、瓦尔特

杜弗③、糊墙纸、萧邦④、奥朗⑤。

乔和德丽雅互相――或者彼此,随你高兴怎么说――一见倾心,短期内

就结了婚――当你爱好你的艺术时,就觉得没有什么牺牲是难以忍受的。

拉雷毕夫妇租了一层公寓,开始组织家

庭。那是一个寂静的地方――单

调得像是钢琴键盘左端的A高半音。可是他们很幸福;因为他们有了各自的

艺术,又有了对方。我对有钱的年轻人的劝告是――为了争取和你的艺术以

及你的德丽雅住在公寓里的权利,赶快把你所有的东西都卖掉,施舍给穷苦

的看门人吧。

公寓生活是唯一真正的快乐,住公寓的人一定都赞成我的论断。家庭只

要幸福,房间小又何妨――让梳妆台坍下来作为弹子桌;让火炉架改作练习

划船的机器;让写字桌充当临时的卧榻,洗脸架充当竖式钢琴;如果可能的

话,让四堵墙壁挤拢来,你和你的德丽雅仍旧在里面,可是假若家庭不幸福

,随它怎么宽敞――你从金门进去,把帽子挂在哈得拉斯,把披肩挂在合恩

角,然后穿过拉布拉多出去⑥,到头还是枉然。

乔在伟大的马杰斯脱那儿学画――各位都知道他的声望。他取费高昂;

课程轻松――他的高昂轻松给他带来了声望。德丽雅在罗森斯托克那儿学习,

各位也知道他是一个出名的专跟钢琴键盘找麻烦的家伙。

只要他们的钱没用完,他们的生活是非常幸福的。谁都是这样――算了

吧,我不愿意说愤世嫉俗的话。他们的目标非常清楚明确。乔很快就能有画

问世,那些鬓须稀朗而钱袋厚实的老先生,就要争先恐后地挤到他的画室里

来抢购他的作品。德丽雅要把音乐搞好,然后对它满不在乎,如果她看到音

乐厅里的位置和包厢不满

座的话,她可以推托喉痛,拒绝登台,在专用的餐

室里吃龙虾。

但是依我说,最美满的还是那小公寓里的家庭生活:学习了一天之后的

情话絮语;舒适的晚饭和新鲜、清淡的早餐;关于志向的交谈――他们不但

关心自己的,也关心对方的志向,否则就没有意义了――互助和灵感;还有

――恕我直率――晚上十一点钟吃的菜裹肉片和奶酪三明治。

可是没多久,艺术动摇了。即使没有人去摇动它,有时它自己也会动摇

的。俗语说得好,坐吃山空,应该付给马杰斯脱和罗森斯托克两位先生的学

费也没着落了。当你爱好你的艺术时,就觉得没有什么牺牲是难以忍受的。

于是,德丽雅说,她得教授音乐,以免断炊。

她在外面奔走了两三天,兜揽学生。一天晚上,她兴高采烈地回家来。

“乔,亲爱的,”她快活地说,“我有一个学生啦。哟,那家人可真好。

一位将军――爱・皮・品克奈将军的小姐,住在第七十一街。多么漂亮的

房子,乔――你该看看那扇大门!我想就是你所说的拜占廷式⑦。还有屋子

里面!喔,乔,我从没见过那样豪华的摆设。

“我的学生是他的女儿克蕾门蒂娜。我见了她就喜欢极啦。她是个柔弱

的小东西――老是穿白的;态度又多么朴实可爱!她只有十八岁。我一星期

教三次课;你想想看,乔!每课五块钱。数目固然不大,可是我一点也不在

乎;等我再找到两三个学生

,我又可以到罗森斯托克先生那儿去学习了。现

在,别皱眉头啦,亲爱的,让我们好好吃一顿晚饭吧。”

“你倒不错,德丽,”乔说,一面用斧子和切肉刀在开一听青豆,“可

是我怎么办呢?你认为我能让你忙着挣钱,我自己却在艺术的领域里追逐吗?

我以般范纽都・切利尼⑧的骨头赌咒,决不能够!我想我以卖卖报纸,搬

石子铺马路,多少也挣一两块钱回来。”

德丽雅走过来,勾住他的脖子。

“乔,亲爱的,你真傻。你一定得坚持学习。我并不是放弃了音乐去干

别的事情。我一面教授,一面也能学一些。我永远跟我的音乐在一起。何况

我们一星期有十五钱,可以过得像百万富翁那般快乐。你绝不要打算脱离马

杰斯脱先生。”

“好吧,”乔说,一面去拿那只贝壳形的蓝菜碟。可是我不愿意让你去

教课,那不是艺术。你这样牺牲真了不起,真叫人佩服。”

“当你爱好你的艺术时,就觉得没有什么牺牲是难以忍受的,”德丽雅

说。

“我在公园里画的那张素描,马杰斯脱说上面的天空很好。”乔说。“

丁克尔答应我在他的橱窗里挂上两张。如果碰上一个合适的有钱的傻瓜,可

能卖掉一张。”

“我相信一定卖得掉的,”德丽雅亲切地说。“现在让我们先来感谢品

克奈将军和这烤羊肉吧。”

下一个星期,拉雷毕夫妇每天一早就吃早饭。乔很起劲地

要到中央公园

里去在晨光下画几张速写,七点钟的时候,德丽雅给了他早饭、拥抱、赞美、

接吻之后,把他送出门。艺术是个迷人的情妇。他回家时,多半已是晚上

七点钟了。

周末,愉快自豪、可是疲血不堪的德丽雅,得意扬扬地掏出三张五块钱

的钞票,扔在那八绽粘さ墓⒖吞锏陌祭汲さ淖雷由稀

“有时候,”她有些厌倦地说,“克蕾门蒂娜真叫我费劲。我想她大概

练习得不充分,我得三翻四复地教她。而且她老是浑身穿白,也叫人觉得单

调。不过品克奈将军倒是一个顶可爱的老头儿!我希望你能认识他,乔,我

和克蕾门蒂娜练钢琴的时候,他偶尔走进来――他是个鳏夫,你知道――站

在那儿捋他的白胡子。”“十六分音符和三十二分音符教得怎么样啦?”他

老是这样问道。

“我希望你能看到客厅里的护壁板,乔!还有那些阿斯特拉罕的呢门帘。

克蕾门蒂娜老是有点咳嗽。我希望她的身体比她的外表强健些。喔,我实

在越来越喜欢她了,她多么温柔,多么有教养。品克奈将军的弟弟一度做过

驻波利维亚的公使。”

接着,乔带着基度山伯爵的神气⑨,掏出一张十元、一张五元、一张两

元和一张一元的钞票――全是合法的纸币――把它们放在德丽雅挣来的钱旁

边。

“那幅方尖碑的水彩画卖给了一个从庇奥利亚⑩来的人,”他郑重其事

地宣布说。

“别跟

我开玩笑啦,”德丽雅――“不会是从庇奥利亚来的吧!”

“确实是那儿来的。我希望你能见到他,德丽。一个胖子,围着羊毛围

巾,プ乓桓绻苎狼K诙】硕某鞔袄锟吹搅四欠鹣然挂晕

座风车呢。他倒很气派,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它买下了。他另外预定了一

幅――勒加黄那货运车站的油画――准备带回家去。我的画,加上你的音乐

课!呵,我想艺术还是有前途的。”

“你坚持下去,真使我高兴,”德丽雅热切地说。“你一定会成功的,

亲爱的。三十三块钱!我们从来没有这么多可以花的钱。今晚我们买牡蛎

吃。”

“加上炸嫩牛排和香菌,”乔说,“肉叉在哪儿?”

下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乔先回家。他把他的十八块钱摊在客厅的桌子上,

然后把手上许多似乎是黑色颜料的东西洗掉。

半个钟头以后,德丽雅来了,她的右手用绷带包成一团,简直不像样了。

“这是怎么搞的?”乔照例地招呼了之后,问道。德丽雅笑了,可是笑

得并不十分快活。

“克蕾门蒂娜,”她解释说,“上了课之后一定要吃奶酪面包。她真是

个古怪姑娘,下午五点钟还要吃奶酪面包。将军也在场,你该看看他奔去拿

烘锅的样子,乔,好像家里没有佣人似的,我知道克蕾门蒂娜身体不好;神

经多么过敏。她浇奶酪的时候泼翻了许多,滚烫的,溅在手腕上。痛得要命,

乔。那可爱的姑娘难

过极了!还有品克奈将军!――乔,那老头儿差点要

发狂了。他冲下楼去叫人――他们说是烧炉子的或是地下室里的什么人――

到药房里去买一些油和别的东西来,替我包扎。现在倒不十分痛了。”

“这是什么?”乔轻轻地握住那只手,扯扯绷带下面的几根白线,问道。

“那是涂了油的软纱。”德丽雅说,“喔,乔,你又卖掉了一幅素描

吗?”她看到了桌子上的钱。

“可不是吗?”乔说,“只消问问那个从庇奥利亚来的人。他今天把他

要的车站图取去了,他没有确定,可能还要一幅公园的景致和一幅哈得逊河

的风景。你今天下午什么时候烫痛手的,德丽?”

“大概是五点钟,”德丽雅可怜巴巴的说。“熨斗――我是说奶酪,大

概在那个时候烧好。你真该看到品克奈将军,乔,他――”

“先坐一会儿吧,德丽,”乔说,他把她拉到卧榻上,在她身边坐下,

用胳臂围住了她的肩膀。

“这两个星期来,你到底在干什么。德丽?”他问道。

她带着充满了爱情和固执的眼色熬了一两分钟,含含混混地说着品克奈

将军;但终于垂下头,一边哭,一边说出实话来了。

“我找不到学生,”她供认说,“我又不忍眼看你放弃你的课程,所以

在第二十四街那家大洗衣作里找了一个烫衬衣的活儿。我以为我把品克奈将

军和克蕾门蒂娜两个人编造得很好呢,可不是吗,乔?今

天下午,洗衣作里

一个姑娘的热熨斗烫了我的手,我一路上就编出那个烘奶酪的故事。你不会

生我的气吧,乔?如果我不去做工,你也许不可能把你的画卖给那个庇奥利

亚来的人。”

“他不是从庇奥利亚来的,”乔慢慢吞吞地说。

“他打哪儿来都一样。你真行,乔――吻我吧,乔――你怎么会疑心我

不在教克蕾门蒂娜的音乐课呢?”

“到今晚为止,我始终没有起疑。”乔说,“本来今晚也不会起疑的,

可是今天下午,我把机器间的油和废纱头送给楼上一个给熨斗烫了手的姑娘。

两星期来,我就在那家洗衣作的炉子房烧火。”

“那你并没有――”

“我的庇奥利亚来的主顾,”乔说,“和品克奈将军都是同一艺术的产

物――只是你不会管那门艺术叫做绘画或音乐罢了。”

他们两个都笑了,乔开口说:

“当你爱好你的艺术时,就觉得没有什么牺牲是――”可是德丽雅用手

掩住了他的嘴。“别说下去啦,”她说――“只消说‘当你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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