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潮袭来娘不适

额娘不是皇额娘。我家不住皇宫，住在春风里。额娘四十啦，长得很富贵。她的头发有些自来卷，每次理发，根本不用吹风定型，自己用手一抓，额前的黑发就有很好的造型。额娘说话像放连珠炮，高音能上去，低音下不来。外人不知道，老以为额娘在发脾气，其实她笑着说话，也是这个味儿。

额娘很传统，对新鲜的事物接受力差。一听说我某个同学是单亲家庭，她就断言，肯定是孩子他爸不是东西。也不全对。有的单亲家庭，是妈妈不要了爸爸。额娘很困惑，妈妈不要爸爸，有忒大本事？她坚持闺时嫁夫，半途不得更改，从一而终，尽善尽美。她对半路分手的夫妻，不管谁对谁错，恨得两只眼睛都乌了，破口大骂：“死呀？闹腾什么呀？为了自己快活，孩子呢？咋不替孩子想想。谁闹谁是迷糊蛋！”

老爸对额娘特好，这是她骂别人的资本。我几次听老爸对额娘说：“这辈子就你啦，好与不好，就这样啦。我找个仙女，她也会老的。与其新的会老，不如维持旧的，白了头，有念头。”

额娘守旧，是老爸惯出来的。这一点，我从不怀疑。额娘除了工作，一心扑在家里，从不过问外面纷纷扰扰的杂事。天塌下来，有老爸顶着，她才不在乎天向哪边斜呢。

正因为这样，额娘活在她的少女时代，根本不懂现在的我。我与额娘时常为一两句话不和，惹得额娘高叫：“她爸，你死呀，女儿都变成啥啦，你还不管管？”

我与额娘针锋相对。额娘的思维岂容你改变？小毛丫头，找打。于是她就想动粗。每到这时，我喊一声：“爸，管管你老婆！”老爸出面，挡在我们中间，话很弱，但很管用：“与孩子较什么劲呢？她多大，你多大？”额娘放弃动粗，但强势的语气不改，非得让我认个错。没办法，认一个。其实我没错，错在额娘太守旧，不知道社会朝前变。

同学间流行把额娘叫老娘，我回去叫了，额娘心一颤，脸都变色了：“我老了吗？我真的老了吗？天，我老了！”我赶紧改口：“只是随便叫叫，与老没关系。现在小学一年级同学都把妈妈叫老妈呢，人家的妈才多大呀，有的还不到三十呢。”额娘就纳闷了：“你们这些孩子，这不胡整么？妈就是妈，叫什么老妈啊？你奶奶七八十了，我也没叫老妈呀！”我晕。叫不叫奶奶老妈，是你的事，关我何事？把妈叫老妈，不就一个流行的称呼吗，至于吗，如此郑重其事。

同学间又流行管爸叫“大哥”，管妈叫“大姐”。我觉得新鲜，回到家，先对老爸喊：“大哥，你让我换换台行不行？”老爸没太大反应，把遥控器扔给我，自己走了。

额娘等在厨房门口，见老爸走过去，一手招进厨房，悄悄问：“她刚叫你什么，大哥？你看看这孩子，没大没小的，当爸的能当大哥吗？这不没章法了吗？你也不收拾收拾，由她随意叫了。”老爸说：“我同事的孩子，也这么叫他。这也是问题吗？小得不够眨眼的事。”额娘保留自己的意见，把老爸推了出来：“你就放纵吧，将来还不上到头顶去了！”

吃饭时，我露了嘴，对额娘叫：“大姐，你舀这么多，也不问问我，想撑死你女儿呀！”

额娘当下把拿起的筷子砸在碗上，冲我瞪眼睛：“你叫我什么？”

我急忙修正：“额娘，舀得太多啦，吃不了。”

额娘并没有就此罢休，指责道：“以后学好点，乌七八糟的东西，少学，这个家不容。女孩像个女孩样子，什么大哥大姐的，辈份不全叫乱啦？”

我狡辩：“美国人父子、父女还哥们儿相称呢。”

“那是美国！美国人有病，中国人也跟着有病呀？好的不学，学馊的，一教一个会。”额娘激烈地反驳。

老爸出面了：“好啦。多大个事儿？再怎么叫，你是她妈，我是她爹，能改变吗？改变不了！新潮的东西，你一点不让孩子学，这也不现实。除非我们不让她上学，与世隔绝。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那成。”

额娘消了火，开始吃饭。但她仍心有不甘：“你说说，现在的孩子，哪像我们那时的孩子，胆也忒大了。我们那时，像女儿这么大，规矩多了。她爸，你说是不？”老爸不语，埋头吃饭。“跟你说话呢，聋啦？”额娘催问。老爸笑一笑：“过去有过去的好，现在有现在的好。事物都是一分为二。我们不能用过去的标尺，量现在孩子的言行，不公平。”

我高兴得跳起来。额娘起身盛饭去了，撂下一句话：“女儿闹腾，都是你支持的。幕后黑手！哼！”

额娘走路的背影，很本份，一看就是护家的好手。她那背，是坚实的家的感觉，没有一丁点飘的风韵。她总是生活在过去的模式里，怎么走，也走不出来。她压根就不愿走出来。因为她有我老爸，再加上我，就足够了，不需要跟风看潮。

唉，我守旧的额娘，可爱的额娘，与我观念不合的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