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忘

几米说：“人应该学会忘记，只要记得棒棒糖甜美微酸的味道。”可是，亲爱的，你闻到我眼泪的味道了吗？

——前记

小雨结婚了，我站在婚宴的一个角落，心疼地看着身穿婚纱的小雨，她挽着比她长二十岁的新郎的胳膊站在那里。

小雨，我真得很舍不得你。

我又看到小雨微笑的眼睛里闪烁的泪花，这个表情五年前我就见过，并且记忆犹新。小雨，你不是情愿的，对吗？

她和新郎走到我的面前，我对他们说，祝你们幸福。小雨眼中的泪水刷地滑下来，她举起一杯葡萄酒，对我说，老师，谢谢你今天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签证已经办好了，我们明天就动身去韩国了。

法庭上，小雨和她的律师坐在原告席上，被告席上坐着的是她的同学，一个男生。

小雨之所以坐在原告席上，是因为她被他强暴了。

他之所以坐在被告席上，是因为他把她蹂躏了。

小雨很平静，平静地让人感到心疼，她静静地坐在原告席上，听着律师他们的答辩，偶尔也会和律师低声说两句，但声音却小得让人难以听清楚。

小雨一直都是这样，从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她就这样，一直没有大起大落的表情，喜怒不善表现在脸上。她平静得像一汪湖水，让人感觉像是超脱于世俗的天使。这让我难以想象她被蹂躏时的表情。

宣判的结果是他被判有期徒刑十二年。

结束后，小雨走到他面前，我以为她会打他一巴掌或者大骂一顿，但是她没有，她轻声对他说，对不起，我得保护我自己。

那年她上大二。

从法院回去那天，我给她放了一周的假，想让她好好调节一下心态，毕竟大二刚开始，不能从头就倒下。她说她不能回家，因为父母都不知道，他们要是知道了，都会伤心得要命。我说，那就在宿舍里。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第二天，她还是照常抱着课本来到教室里，她微笑地跟同学们打招呼，可是我看到她微笑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那种表情，让我的心忽然抽动起来。

她的世界忽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朋友们都离开了她，男朋友也和她分手了，名声上更是备受打击。可是她依然安静地上学、放学、学习、生活，依旧像一汪湖水，波澜不惊。

我不知道她这样的外表下到底包裹着一颗什么样的心，她让我感到好奇，也让我感到担心，我甚至都希望她能大哭一场，发泄出对这一切的不满。可是，她没有，她潮湿的眼睛依旧，却从没有落下一滴泪。

中秋节的晚上，学校里开晚会，我四处寻找她的身影，找不到。教室里没有，图书室里没有，宿舍里也没有。

一个人去了操场，操场上很安静，学生们都在开晚会，没有人回来这个地方。可是操场中央蜷缩着一个人，直觉告诉我，那是小雨。

我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我叫她“小雨”，她侧过头来看我，没有说话。我又说，几米说“人应该学会忘记，只要记得棒棒糖甜美微酸的味道。”把一切不愉快的事情都忘了吧，重新开始，好吗？她忽然把头埋在臂弯里，大声哭了起来。她终于哭出来了，她终于哭出来了！我看着她瘦小的身躯在颤抖，顿时对她产生了无限的怜爱和疼惜，可怜的小雨。

我伸出胳膊拥住了她，她太小，她需要保护。她靠过来，抬起头问我，老师，你问到我眼泪的味道了吗？我借着明亮的月光看到她满脸都是泪水，我想去拿纸巾帮她擦掉泪水，可是她紧紧地拉着我的衣服，对我说，老师，你别走，你别离开我。

我和小雨有了一种暧昧的关系，我开始牵挂她，她开始依赖我。

我常常在睡梦中看到她那让我心疼的眼神，让我开始无限地想去保护她爱护她，给她温暖给她光明。我知道，在她经历了那场劫难以后，她失去了友情和爱情，甚至在亲情上都得不到丝毫安慰。

我们的关系徘徊在朋友和恋人的边缘上。

妻子不在家的时候，我会把小雨带到我的家里，我在厨房里丁丁当当地做饭，她在我的书房里读书。偶然间，她会翻到我和妻子恋爱时的照片，她说，师母真漂亮，你应该好好珍惜她。

她这话像是说给我听，也像是说给她自己听。

吃完饭，我们会依在一起看电视，只是依在一起，什么也不做。

她总是喃喃地说，知道吗？我已经好久没有依偎在一个人身边了，已经好久没有人抱我了，和你在一起，我一点都不害怕，老师，你会不会有一天也会离开我？我擦掉她挂在腮上的泪，对她说，不会的，老师永远都站在你身边，老师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伤害你了。

我们之间的那层纸最终被捅破了，不是我，也不是小雨，而是学校。

系主任找我谈话，同事背后议论我，妻子在家跟我吵闹，我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不能自拔。我没有跟任何人解释什么，我知道很多事情越解释越糟糕。

只是，想起小雨，不知道她的处境如何。可是我找不到她，我又去了很多的地方去找她，依然找不到。

我一遍一遍地打她的手机，那边有个女人用冷漠的声音告诉我，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我只好去了她家，她的父母都是很热情的人，他们说，小雨回来了，在里屋，小雨说学校放了几天假，回家看看。

我看见她站在里屋门口，对我说，进来吧，老师。

她站在我面前，低着头，轻声问我，老师，你可以再抱抱我吗？

我伸出胳膊紧紧地拥着她，我说，对不起，小雨，让你受委屈了。小雨摇着头说，不，不是的。应该是我对你说对不起，是我让你受了牵连。我已经决定休学，过几天就回去办理休学手续，准备重新上大二，这些日子让我精疲力尽，还让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样的结果让我无法接受，但是又不得不接受。或许这是最好的办法。小雨说得对，我是一个有家的人，我应该对家庭负责。是的，我承认，我不可能和妻子离婚，更不可能和小雨结婚，可是，我内心对她们的感情却让我难以形容。我只是想帮助小雨走出黑暗，可是我渐渐地对她产生了另外一种情感，又将她推回黑暗。

小雨最终还是休学了，我最终还是留在了妻子身边。这件事情在校园里逐渐地平息了，没有人再提起小雨和我的故事。

在校园里和小雨见面的机会少了很多，谈话的机会更少，偶尔见到她，便会站在一个圆圆的地方凝视她。她还是那样，平静得让人感到寒冷，却又有一种想去靠近她的感觉。

其实，她是一个很坚强的孩子。

小雨毕业后，我们失去了联系，其实在她休学以后，我们就一直很少联系，她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害怕会打扰我的生活。

可是她不知道，我一直都很牵挂她。

工作一年后的小雨忽然给我寄来一封信，信上说：

老师，我就要结婚了，祝福我吧！

我一直都忘不了你对我的帮助，在我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你来我的身边，给我带来光明和温暖。

一直没有告诉你，认识你是最幸福的事，也是最痛苦的事。我是如此地依赖你在乎你，可是我知道一切都来得不是时候。再过几天，我就是别人的妻子了，他是我的上次，比我大二十岁，可能我不是很爱他，但是又有几个人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呢？你说呢，老师？

最后问你一句，你还记得你曾经转述几米的那句话吗？“人应该学会忘记，只要记得棒棒糖甜美微酸的味道。”我们都忘记曾经，好吗？把我眼泪的味道也忘记，只要记得我们之间那段纯洁甜美的故事就好。

我不知道此刻该如何描述我的心情，我只知道小雨要走了，要离开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了，我舍不得她走，可我还是希望她走，她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因为这个地方给了她最深刻的回忆。

可能她走了以后，会慢慢把这一切都忘记，包括我。

可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忘掉这一切，忘掉她，还有她眼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