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童年的记忆,是最遥远,但同时也是最难以磨灭的。我在一幢五层楼的集体公寓里出生长大,和那里的孩子打得火热。但唯一能让我至今还记得的是一个叫孟儿的孩子。
我们家楼下的孟儿是个笨孩子。孟儿总爱坐在楼门口的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拿红砖头的碎片在石灰墙上写字。写1到10,写九九表,嘴里还念念有词。这是他妈妈给他的任务。孟儿是个很漂亮的孩子,但那双大眼睛里却满是痴迷,全是我看不透的未知。我听大人说,孟儿原来并不傻,他出生时和我们一样,甚至学会说话也要比我们早几个星期。但是——大人们说到这都要“哼!”一声——要不是孟儿他爸知道儿子病了也不张罗去看医生,孟儿的脑子才不会给发烧烧坏了呢!说到这儿,他们还要“哼!”一声。然后告诉我们要爱护孟儿。
但是我们不爱听大人讲听不懂的故事。孟儿也从未跟我们一起玩过。蜈蚣脸不让他和我们一起玩。蜈蚣脸是我们这楼的孩子王。他脸上有两道蜈蚣形的伤疤,是跟别的楼的孩子王打架得来的。他不顾孟儿妈的反对,坚决地把孟儿排除在我们之外。其原因不光是因为他嫌孟儿“傻样儿”,还因为很多小女孩都怕孟儿。但我例外:我个头比孟儿高,力气也比他大,用不着怕他。孟儿只有一个伙伴,一只叫阿妙的大黑猫。我觉得管这只猫叫阿妙是侮辱了全世界的猫,因为我一看见它就生厌,而且每次我们家做鱼它都会在窗口探头探脑。因为这个,蜈蚣脸把他们家的大黄放在楼道里。只要阿妙跑得慢一点儿马上就会被撕成碎片。
我跟孟儿的唯一一次接触就是因为这只猫。
我当时正要下楼出去玩,走到二楼的休息台上,我看见了孟儿和他的阿妙。那情景“新奇”极了:孟儿跌坐在地上,脸上满是泪水,而那只可恶的猫(上帝饶恕我)正被大黄按在爪子底下。大黄的嘴离那猫的喉管只有不到一码远了。我正想绕过去,因为这与我无关。可是孟儿,那个瘫坐在地上吓得不敢动的孟儿突然朝我伸出一只手,哭叫着:“阿……阿妙!……”他泪流满面,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哀伤。我心里一动,双腿再也迈不动了,我忽然想到了孟儿他妈哀愁的眼神。蓦然明白了大人们说的那句“要爱护孟儿。”大黄朝我汪汪吠叫,然后夹着尾巴逃了。因为我莫名其妙地冲上去把它爪子下的阿妙夺了过来,还踢了它的肚子。我把阿妙还给孟儿,然后看到孟儿咧开嘴居然很可爱地笑了一下,然后紧紧地搂住了那只猫。
再然后,孟儿的妈到我家来感谢我。蜈蚣脸从此不让我和他们一起玩了,因为我救了那只该挨千刀的猫。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也从未告诉过其他人,那只猫在我的小手指上留下了两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