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经降临,又是万家灯火的时候了。看看爷爷的屋子,却仍是漆黑一片,轻轻穿过小院,推开爷爷屋子的门,室内已是烟雾缭绕。我小心翼翼地说:“爷爷,来我们的房间看会儿电视吧,有您最喜欢的戏曲节目呢。”爷爷的身影在黑暗与烟雾中模糊不清,隐隐看到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并没有答话。我只好又轻轻拉上门退了出来。我知道,爷爷又在暗自伤心了。
因为奶奶的离开。
爸爸告诉我,爷爷是一个古板固执很难接近的人,一直没有朋友。或许这世界上只有奶奶才了解爷爷,爷爷也只肯对奶奶敞开心扉,只肯亲近奶奶。
奶奶在世时,爸爸曾想把两个老人接到城里来住,但被爷爷一口回绝了,仍旧和奶奶两个人住在农村的窑洞里,恩爱平静,倒也快乐。
老两口儿从前身体都还硬朗。每年春天,爷爷就和奶奶一起下地干活,爷爷在前面拉老牛耕地,奶奶就在后面播种,默契非常,真好像《天仙配》里唱的那般。秋天大丰收,两人又一同下地,奶奶在前面摘金黄的玉米棒子,爷爷就在后头扬着铁锄刨秸秆,时不时抬起满是汗水的头,看看前面的老伴儿,很有些担心似的。陇上偶尔有人走过,就高声打趣道:“呦!看这老两口儿好的!”惹笑一片人。许多人都惊异孤僻的爷爷竟可以和奶奶这般恩爱,而更多的人则是羡慕不已。
每天一早鸡刚打鸣,爷爷就走到院子外面的鸡窝旁,从鸡屁股底下摸出刚下不久还热乎的鸡蛋,孩子般欣喜地拿给奶奶。鸡蛋被做成鸡蛋羹,爷爷不吃,总是说服奶奶吃,说这东西软和,有营养,奶奶该多吃。而当日落西山时,千家炊烟袅袅,爷爷不会做饭,就叼一根长烟斗蹲在一边笑眯眯看着老伴忙活。有时奶奶会给爷爷做一顿猪肉饺子,这是爷爷最爱吃的,一口一个,香喷喷,一顿两海碗,直吃的满嘴流油。奶奶看着爷爷的憨样儿就偷偷捂着嘴笑。
有时候,农村里还会上来一两个戏曲团,都是些唱秦腔的好手,就在村头演出,每次总是吸引好多乡亲观看。爷爷是个秦腔迷,每次都想去,却总问奶奶去不去。奶奶说不去,爷爷就说你不去俺也不去。奶奶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老倔驴,天天只黏着俺,等啥时候俺这把老骨头入土了,看你咋活!爷爷当时就急了,很生气地说,好好儿的,别说这不吉利的话成不?
然而幸福的步道总是很短,那句不吉利的话终究还是成了现实。
奶奶原本硬朗的身体随时间的流逝渐渐衰弱了,病也多了起来。有那么一天,她终究还是走了。奶奶去世那天,爷爷就守在奶奶炕前,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离自己而去了。他握住奶奶的手,闭着眼,一张大嘴无声地张着,哭泣。
奶奶走后,爷爷像是经历了一场身心的大浩劫,憔悴了不少,也更加孤僻了。爸爸坚持要把爷爷接入城里,爷爷也没再反对,似乎是累了,倦了。
爸爸妈妈千方百计想让爷爷高兴。他们给爷爷订了好几份报纸,陪他聊天,带他看戏,可他始终是呆呆的,也一直没有笑颜。妈妈有天给爷爷特意做了他最喜欢的猪肉饺子,他吃了一个就咽住了,泪汪汪的,让人很难受。
他只是迷上了抽烟,一根,接一根,在黑屋子里不停地抽,狠狠地抽,似乎想把自己的灵魂抽离躯体,获得解脱。或是在烟雾中麻醉自己。没有了奶奶,他被抛入了黑暗的最中心,他现在真的是孤单一人了。
转眼间,夜已深了。月悄悄爬上了中天。悲怆的风静静吹过,树梢间偶尔能听到一声它没能忍住的呜咽。我一声不响地望着爷爷的小屋,只觉得有无限酸楚。小屋里依旧是一片漆黑,爷爷的身影早已完全看不见。混沌中,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红色烟头,在黑暗中央模糊而孤独地闪烁,明了,又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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