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瘦湖
北风狂吼。我身边的柳就如这深水中丑陋的水怪,扭动着,招摇着。枯草在寒风中瑟缩。冬,又一次冰封了我的世界。
我生在北国,深知自己是每年都要被冰冻一次的。我已经习惯了在冰冻中漫长的等待。当然,我也有迫不及待与烦躁不安的时候,每当这样的时候,奶娘总要把我的心取出来,浸泡在一杯清茶中。奶娘是一个永远都安详的人,长长的绿藻是她的头发。正因为有她,我才能在每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重新醒来。现在,我的心又一次被清茶浸泡着了。我清楚地看到它在那淡绿色的液体中慢慢舒展。所以,我一任自己昏睡过去。但时间一久,我感觉到自己的心总是散发着茶香的。在父亲安排我写或弈的时候,我的心的清香,会让我忘记被禁锢的痛苦。
“咚咚咚,咚,咚咚。”
这是我最熟悉的节奏,也是我最渴望的节奏。我知道,那只小鱼蛙这样敲鼓的时候,就等于宣布是我要被解放了。我将得到轻柔的霓裳和完全的自由,恢复我应有的模样。
“咚咚咚,咚,咚咚”。
是小鱼蛙在敲鼓了吗?
“咚咚咚,咚,咚咚”。
是的,是小鱼蛙在敲鼓了!
“父亲,父亲!”我挣扎着,大声呼唤我的父亲。父亲是慈爱的,但也是严厉的,是他给了我湖的血统,我曾经答应他,做一个很好的湖,永不背叛他的旨意。
“父亲,小鱼蛙在敲鼓了,我应该解放了吧?”
“不,不,孩子。还没有雨呢。你看,你身上的镣铐是要自行化解掉的,可它不是还沉沉地缚住你吗?”父亲捋着他的长须。他的眼睛闭着,我看不到他眼睛里面的内容。
“孩子,还是等待吧,等待那个真正属于你的季节。”
“咚咚咚,咚,咚咚”。
“可小鱼蛙敲鼓了呀?”我争辩。
“奶娘,湖需要安静,帮帮他。”父亲的声音慈爱而坚定,我从这声音里辨出了叹息。
奶娘又一次把我的心浸在了茶里。
“奶娘,我想……”
“湖,昨天,天上还飞着许多白色的小精灵呢。你想,跟你能是两回事。”
“奶娘,我想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可奶娘并没有听到我的话,我看着自己在茶水中慢慢舒展的心,体验一点点死去的感觉。
“寒风料峭瘦了湖,离离枯草写狂书。何时识得东风面,暖阳融融,细雨如酥……”
亭子里那个弹琴人又在吟唱了,调子高亢,却近乎凄厉。
我闭上眼睛,让泪水流进心里。
……
心香一瓣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完全被解放了。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静候在我身边的绿衣女子。她的笑容温暖而清爽。
我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肢体。
“湖,你知道吗?你是最后一个醒来的。你真懒。”她的声音是欢快的。
我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我知道,她不会听到我的声音,于是,我只是对她微笑。但我的笑纹还是弄皱了她美丽的影子。
“湖,我从天庭里带来了雨水,我不要看到你憔悴的样子。”她的声音是温柔的。
而我的声音,硬生生被哽在了喉咙里。
我只是无言地接受了她最珍贵的礼物。
那沙沙的细雨,让我恢复了往日的风采。
在这以后的许多个日子里,她一直跟那个弹琴的人在一起,他们泡一壶清茶,他弹,她唱。而我,只是他们主题后的风景。
“一壶普洱一亭香,一曲剑胆一情殇。都说飞花蒙日月,谁知天地有清霜……”
他们的琴声与歌声激越中带有哀婉,我感到自己的心在狂跳不止,然后就碎裂了。
奶娘把我的心捧起来,浸到清茶里。我却从中取出一瓣,借着月光的掩护,把它放进了绿衣姑娘的茶壶。
姑娘倒了一杯茶,啜了一口,忽然泪流满面:“湖,我要走了,明天。我知道你不送我……”
“不,我送,我送你!”我说。但她听不到。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送她。于是,我又取出自己的一瓣心来,一点点划裂,最后成为轻轻的絮。那絮飘起来了,落在她的发上。她摘下那片絮了,托在掌心,慢慢地走回了亭子。
“见面雨,苏堤绿,翠亭外,平仄湿。一朵柳絮寄别情,满湖轻烟起。”
她走了。
留下的,是千年寂寞。
半只梨缘
“昆明湖静得像一面镜子,绿得像一块翡翠。好美啊!”
这两个年轻人来泛舟是多少次,我已经数不清了。这个美丽的姑娘在千年前我就认识。在我最挣扎的时候,她为我流过泪,并带走了我的一瓣心。你看,到现在,我的那一瓣心还别在她的帽子上呢。我认识。只是不再为她痛了。
几千年过去了,她不再是昆明,而我却成了昆明湖。
今天的她,有一个同她分享一颗梨子的男孩,还有一个永远为她祝福的昆明湖。
“木木,我怎么觉得我欠昆明湖许多东西呢?我把我的这一半梨给了它吧。”她说。
“干吗呢你?不能往湖里乱扔东西。污染环境啊你?”男孩急了。
但她还是将半颗梨子放到了我的怀里。
小伙子,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在收回我千年前放飞的心呢?千年过去了,无论是神是人,她都美满而幸福,所以,我变得沉静而沧桑。
没有了等待,没有了挣扎,我拥有了绝对的平静。我用这绝对的平静,来祝福一段又一段美好的感情,包括我心爱的姑娘。
上一篇:白雪・梅花・春雨・窗口
下一篇:世界就是如此